《京华故梦》 by prophet
简介:
大明元辅张居正死后被抄家夺谥,长子敬修于狱中受尽折磨,留下血书自尽。
再睁开眼时,却见到京城春色,繁华依旧。
旧恨犹滴血,燕台少年时。
(正文)
10
张、高二家联姻不过是随口一提,这个时代大多是同乡联姻,因顾及生活习性、家族传统的缘故,很少远嫁他乡。
倒是李幼滋与张居正早有结亲之意,婚事也有安排。只是,见到张敬修一副羞恼到恨不得钻下地面的模样,几个长辈都是莞尔。
趁着考出秀才后的这段时光,张敬修除了顺天府学内,必须参加的考试之外,也加入了逃课大队。
自蔡京建立了县学、州学、太学三级相联系的学制系统后,宋明清的学制,基本上都遵循这一大体思路,没有再玩出花来。但是,无论是地方官学或中央太学,早已不复国初时候的严格清规,反而日渐弛颓。
莫说是敬修这样的生员了,便是教谕也有不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有私事就擅离职守。
是以很多提学官一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重申学校内的严格管理。
永乐朝时期,朱棣曾经下令,严查各地官学中不合格者,学生自然清退。而不合格的教谕,则要净身入宫。其中,就有位倒霉蛋,叫做王振。
某种意义上,和崇祯不小心撤掉了李自成的饭碗一样,朱棣也没想过,他的一道命令,会在若干年后,把昔日大明朝追亡逐北的王牌部队,全都经由一个太监之手,葬送在土木堡。
然而,当下要恢复到国初时期的严格环境,显然是不可能之举。
不过,张敬修倒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摸鱼打牌,他交游的几位士子,都是朝中翰林重臣的子弟。彼此间都有所裨益。
也因此张居正也随他去了。
实则,在考取生员后,大部分有潜力的考生,都会选择拜入当地一位治经学的大儒门下苦读。至于县学府学那里,大多是只有月考或必须出席的时候才会出现。
张居正当年,就拜在赫赫有名的理学大师李元阳门下。
而他这几日自然也在给张敬修物色老师。
却说,年前陈于陛和严澄二人鼓捣要做的刺贪肃清文章,虽是写了出来,却反响平平。
虽说二人都私下拿给他们父亲看了一眼,两位阁老大臣也出手替儿子润色一番。
但当今士林,追求的都是王世贞的七子体,讲究的是“浓田鲜华、约烂夺目”,下笔千言,波谲云诡。本身官样文章要吃香,实是极难。更何况几位翰林子弟打小学的都是父辈所教、雅正平和的馆阁体。如此自然更不得青睐。
张敬修倒是能背出不少王世贞、徐文长等名士在隆庆万历年间所做的一些传世名作,但是一来,他不愿做文抄公;二来,在大明官场上,诗词歌赋,始终是小道。
君不见,昔日杨慎被贬云南所作的永昌诗集传唱何其之广,更不用提徐文长本人号称是“千古独立”的全民偶像。然则,终其一生也不过徘徊天涯,支离病脚,甚至客死他乡。
当今天下取士,唯经义而已。
不过,虽则初次下海的文章没溅起多少水花,二人却好似很上瘾,成天在那里改来改去不亦乐乎。
今日骂骂这个,明日骂骂那个。张敬修都颇有些无语,自己好似放出了两个了不得的东西。若非此二子也聪明,从来只是就事论事,不正面对人开满嘲讽,否则放至文坛上那就是两个大喷子啊。
“君平,你看这文如何啊?”
新年过后的正月,几人一见面,陈于陛又掏出了一篇文,此文所抨击的乃顺天府地方官,于去年京畿地区饥荒时不作为之事。
“年兄……真有做御史之才。”张敬修看了半晌,开口道。不过,被他一提醒,他倒是忽然想起来今年即将发生的一件大事。
“不知道年兄可听说过户部有位主事,叫做海瑞、海刚峰?”
海瑞上疏,那可是轰动全国上下,连百姓都知道的大事。
“倒是不知,”陈于陛摇着头,不免好奇问:“君平为何提起此人?”
张敬修干笑了一声。此君可了不得,日后气死过皇帝,差点逼死首辅,自身官却越做越大,一生清廉更是名动天下。他解释道:“他乃海南人,是清名在外的干吏。若是荩斋拿文章去寻他,或倒能引为知己。”
“君平一见面就来取笑我,”陈于陛却把脸一板:“我作此文乃为生民所计,断无谋官博名之意啊。”
严澄顿时插嘴调侃道:“是、是,我们荩斋是要做大相公的。哪里看得上区区御史、户部主事啊。”
“你们俩!哼!”陈于陛一恼,不由横了二人眼。
边上张敬修哭笑不得,忍不住想:若非你二位活宝都是重臣之子,又多是小打小闹。否则便看这些被你们所骂之人,会怎么暗中下黑手报复吧。
张敬修自然不知道,这日海瑞正在徐阶家中。
徐阶素有“爱惜人才”的美名,又以房杜自比,今日特地抽出时间来,见了他一面。
不过海瑞此人从不做谒进之事,在淳安任知县时,甚至专门写过一篇《禁馈送告示》,以身作则,力图杜绝官场上的旧习陋风。今日登门,他所送给徐阶的礼物也只是一点土宜,礼示尊敬而已。
让大管家亲自引入内堂,海瑞面上却殊无喜色,见到堂中往来不息的宾客,和一路所过的奢丽园林,不觉凝神道:“王沂公啊。”
王曾乃宋朝的名相,以隐忍之策,一举扳倒奸臣丁谓,誉满天下。然则之后却与吕夷简陷入权斗。可见至公之下,不免有私。
待穿过森森屋瓦,至内堂处,便见悬着一块牌匾,刻着“经世济用”四字。一位长者身着道袍,头戴纱冠坐于主位上喝参茶,放下茶杯后,身边的丫鬟拿起雪白的松江布,替他轻柔擦拭嘴角。
正是徐阶。
徐阶虽然年过花甲,却仍是一头乌发,面色白皙,气度俨然,让人望去不禁心折。
海瑞当即进门,拱手行礼道:“存斋公,瑞今日乍然来访,着实叨扰。”
徐阶见了,却亲自站起来,将他引入位上坐下:“欸,刚峰,你来寒舍才是蓬荜生辉。来,坐。”
当初在浙江任上,海瑞因为刚正不阿得罪了严党的巡盐御史鄢懋卿,不仅丢了嘉兴通判的官,差点被打击报复。还是徐阶特地将他的老母接至江西保护赡养。*
海瑞是个大孝子,因此,他对徐阶是十分敬重感激。
不过徐阶也知道他的脾气,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故而二人坐下后,稍稍寒暄,他便径直问道:“刚峰啊,今日来所为何事?”
海瑞正色道:“当下虽去严党之祸,然功未尽也。朝廷上下因循之风太重,严嵩罢相之后,犹不过是严嵩未相之前的格局,远非清明世界。望公能出面,当面谏言陛下,恢复常朝,重整政府。否则我大明恐危矣!”
他这一席话说的是神态严肃,忧心忡忡。
“这……”徐阶却一顿,接着微微一笑,婉转道:“内阁不是已做三纲之政了吗?”
海瑞从来极为敏锐,一听不觉心下一沉。
身为举人出生,却最后名满天下并做到南七卿二品大员的人,海瑞自然是极会做官的。毕竟,要当清官,往往必须比贪官污吏更狡猾,才能严惩奸佞,而自身也立于不败之地。
他顿时低沉得劝道:“去岁,顺天府大饥。宛平七县,流民遍野。但几地县令却死守仓米,于满地饿殍,视若无睹。天子脚下尚且如此!何况天子看不到的地方啊?望公深思。”
却见徐阶闭上眼,叹了口气:“刚峰所言之事,我亦有所耳闻。但不开粮仓却非他们之过,乃户部仓场侍郎为大计所思。你也知晓,仓粮乃国本,不可轻动,内阁正议此事呢。”
海瑞摇头道:“非要至饥民登门,相公才亲眼见到是真事吗?”
“大胆!”管家不由喊出声斥责道。“怎可如此对相爷说话?!”
海瑞却失望得站起道:“徐相的意思我明白了,便当海瑞我今日没有来过。”
“且慢,”徐阶叫住他的背影,只见海瑞转过身来,他沉吟片刻,缓缓道:“刚峰,我实话与你交代吧。内阁早有改制之意,只是当下奸党初去,拨乱反清,一切尚需以稳为本,徐徐图之。内阁——亦有内阁难处。”
海瑞只垂头一拱手道:“是瑞冒昧了。”
望着他的背影,徐阶不经蹙起眉,压下一丝不好的预感。自言自语道:“似刚峰这等梗介之徒,恐要出事。”
海瑞让人送出徐阶家的大门,只见门外车水马龙,不断有京堂高官衣绯往来,不由想起对门的吏部尚书林树声当年说过的一个笑话。
林树声也是徐阶同乡,但是为官清廉,他家仆人望见对门徐府门口宾客如织,感慨道:且看徐家,人来人往。我家,鬼亦不来!
默默注视了片刻那些谈笑往来的九卿大臣,海瑞只觉得冬天的风乍然吹的他有些寒。心却滚烫起来。
(未完)
我也不知道为啥11章发不出,分开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