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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汴京的茶【二蔡、王安石】

《汴京的茶》 by prophet

其他:美人如花隔云端,皮下蛇蝎骨

 

 

  南人是不可以为相的。

  大约是一百年前,艺祖在朝堂上金口玉言,落下了这句话,之后又刻石于政事堂中。这铁律直到“瘿相”王钦若的横空出世,才被打破。而眼下,又是一个王姓宰相的时代。

 

  这不见得是个糟糕的时代,若只看汴京城的人来去往,货椟舟集,大约会觉得繁华如云。若是望向北,会觉得地旱野哭,兵役甚苦;望向西,又好似整兵待戈;望向南,分明是鱼米之乡,物困人穷。往上看,是年轻力壮的天子,往下看,是赤字臃肿的朝廷。着实令人眼花缭乱,而疑窦横生。

  是好,还是坏?这样辩论沿着垂拱殿一路至朱雀门,充斥了京中各个角落。连茶寮中的小贩也能说上一二,当然,他们的口径与朝廷诸公截然相反:“这新法来了,日子更苦。市易司强市榷取,垄断买卖,生意都没法做了。”但是,这类的牢骚话很难传入云霄之上。

  相反,充斥于都府官宴的茶碗之间的说辞,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当然,官人所喝的茶,也绝非市肆里的普通“凉水”,而是请官伎来,细细行一番点茶法。但伎人脚步细慢,待茶水送到手中,也凉了下来,成了碗冷茶。

  “朝廷还是离不开介公,纵使罢相了一回,不过八个月,官家便巴巴得请了他回来。”

  蔡卞自衙门回府的路上,想起方才有人对他说的这一句话。细细一琢磨,哑然失笑,回至府中便告诉了蔡京。蔡卞说:“元长,这话传出去,怕是有意将岳父架在火上烤啊。”

  调蔡京回京,并非是王安石的主意,流内拴主簿只是个京中不起眼的小官。蔡京正修盆栽中的兰花,笑咪咪得说:“七月开封如火炉,倒真是在火上烤啊。”

  蔡卞教他逗笑了。

 

  似乎蔡京无论对着谁,永远都是那般笑吟吟的样子,也和什么都能搭上话。通常,在蔡京的府邸上他谈论的是香料、茶道与插花,都飘散着云雾的芬芳。茶有茶食,但蔡府自不是“门床马道”,与焚香烹茗相佐的是书画与金石。米芾将他与蔡卞称之为“二王颜柳以来,当下冠绝”,蔡京的字,姿魅豪健。字如其人,风姿亦料得可观。

  “字是好字,足以悬剑玉堂。”蔡卞看了半晌忽然说,“只是还缺一样物。”

  “是什么?”蔡京倒甚是自得。

  “还缺一白鹅。”

  “嗯?”蔡京这才明白他在拿王羲之取笑,不由搁笔展颜。后来有人专爱他的字,叫“京体字”,尤其爱他的“勅”,称之“司空勅”。风靡南北,至明清不绝。

  自然,从无人问起支撑主人一掷千金的收入自何而来。廪米丰厚这是表面的事实,但国库空虚,领到手的当然不足以养家糊口。或许有人暗里鄙薄他的受贿帕仪,但是,年年的考绩为优,却是不争的事实。这就足够了,只要铜钱不是自百姓身上直接刮来,便是他与谁应酬,公私营干,上官也不会多问多管。

  这么多年为官,蔡京若说懂得了什么,便是表面功夫。让自己在茶余时分,变作闲客谈资,也是一份功力。

 

 

  蜀地的茶坊里,除却每日说《一窟鬼》,偶尔会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成都城外的观音大士庙外,突然出现了一个道袍褴褛的女冠。她一弯腰,拦住一行上香游玩的人。领头的蔡京向右,她向右。蔡京向左,她亦向左。蔡京站在原地,听她说:“我有秘方,愿意献给阁下。”

  “这是做什么?”蔡京问,皱起眉,身上浮现出一丝官居久位的震慑。

  女冠却不怕官压,那双抬起的眼睛绿油油得,好似巨大的铜铃,充满妖异的诱惑:“此丹方,可点石成金。”

  成都是出神仙的地方,自古以来没人能拒绝道术的诱惑。大才子苏东坡曾收下一则点石成金的丹方,兴奋得秘密藏起,只肯私下给弟弟苏辙看。每个人都将其视若珍宝。蔡京也有弟弟,他却轻轻一嗤,断然回绝:“我不用。”

  他一向小心修谨,好似一只狐狸盘踞于巢穴,细细打理爱护他的毛尾。

 

  但是这样一个面如美玉,无一不佳的人,却让以不修边幅、朴野示人著称的王相公一眼看破,他说:“蔡京,一屠沽尔。”一个屠户酒沽,他的手上会沾满血。他会视猎物为牲畜。他爱笑的皮毛再鲜美,也无法掩盖腹胸中的凶性与本能。

  那里掩藏了一只魔鬼。王安石这么警告大家。

  只是腹中,谁不藏着写鬼魅伎俩。于是少有人拿这话当真。

 

  当真的人里,吕惠卿是其中一个。王安石在十月与他双双罢去,那时,汴京的雪还未下,融雪煎香茗,尚不能为之,蔡京和蔡卞请来三昧手,寂静无声得点茶。兄弟二人之间的空中,弥漫着一股沉重。

  “七姐儿准备如何?”蔡京从不叫她弟妹。那是王安石与吴夫人几乎取了半城锦绣,嫁给蔡卞的掌上明珠,婚礼甚至惊动了宫中。那时,蔡卞兄弟刚中进士第二年,他才不过十五岁。

  十四岁年少登科,宰相榜下捉婿,这是一段神仙般的的风流传奇。这样的女婿,另一个丞相章惇最后也没有找到。

  蔡卞从不掩饰对裙带关系的坦然。身为王安石的女婿,是令他毕生骄傲的事。与执政与否并无多少关系。他摇了摇头,不愿谈起王氏,而是叹息:“却没想到,岳父和吕惠卿两败俱伤,却让王珪捡了个便宜。也不知道,之后吕吉甫会不会回来。”

  蔡京笑了笑,摇头说:“官家已经尽得安石之术,至于吕惠卿,他离开了,便再也不可能回到中枢来。辗转边州,做个使相,就是他最好结局了。”

  “哦?这是为何?”

  “因为他负了安石。而官家心中不可负安石。”蔡京意味深长得说。

  想来是有一丝好笑,是皇上自己负了王安石,却厌恶起了同样负心的吕惠卿。做一说二,像是有几分自欺欺人,这却是放在官场上再合理不过的事。

 

 

  只要谈及地方官|场人物,往往没有人能避开蔡京。但与他那成名年少,轰动一时,有“甘罗”之称的弟弟蔡卞不同,蔡京在其间显得如鱼得水,步步高升,脱颖而出。

  沈括抵达太原府时,吕惠卿喊出几个传说是汴京来的官伎,煮釜点茶。听他说起朝中的事,说到那形影不离的二蔡。

  “听闻蔡府上,连小笼厨中都专要有一缕葱丝者。官家因王安石的缘故,对蔡元度青睐有加。兄弟二中书,朝廷荣之。然则,我却觉得蔡元长这人,更叵测些,”沈括说,他吃了口温热的茶,眼睛看着对面的人,“你知道他身上最可怕的事,是什么吗?”

  吕惠卿笑着摇摇头。

  “没有人说过他一句不好,从钱塘到舒州,到他出使辽国,地方官场上上下下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过他半句坏话。吉甫兄,这样人物该有多可怕?”

  鄜延路的狂风猎猎在帘外作响,吕惠卿沉默了,忽然嘲笑道:“王安石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小敌人。”

 

  沈括多看了吕惠卿一眼,他已经不是那权倾朝野的“护法善神”,只是他怎么能这般句句坦然得提起安石。或者说,王安石有什么魅力,让一个又一个福建子念念不忘。他已经离朝多年了,却仿佛从未离开过。

  对所有人来说,王安石都仿佛还站立在朝廷中央。起码,活跃在曾布、章惇、蔡确的奏章里,还有活跃在朝廷颁布为官学的经义中。这样的人物是消失不掉的,除非你扑杀他的学术,再磨灭他的精神,将他的传人一一钉上耻辱柱。可到了某一时候,他依旧会闪耀起来。

 

  “这茶不错,”沈括说,“但不是正宗的汴京风味。”

  “哦?”

  沈括忽然笑嘻嘻道:“这笑话我是从蔡府那里听来的。说蔡京送同僚赴京,对他说:自此你只能吃冷茶了。那人不懂,到了汴京,才发觉京里官伎流行走慢步,茶送到手已经冷了。你这茶,烫了些,不够凉。”

 

 

  不够凉,要冷下来,人才能活。这是汴京城里的规矩,也是搏杀在政事堂的生死场中的要义,什么都要慢。重在阳春白雪,如汴都一半景色落于水,四水贯穿了王朝的性格,冰冷得荡在河底。接连好几个夜里,蔡卞都被那燥热和干渴惊醒。

  开宝寺贡院大火,他死里逃生,又取了焦蹈为状元,人人戏称“烧得状元焦”。

  方才拣回一条命,蔡卞心中犹自几分惊魂惶惶。“近些日子有些不安,”他说,“总觉得好似要有什么激变将至。”

  他素来身子细弱,夜里呛了许多烟灰。几名幸存的主考忙碌完补试,都累得人仰马翻。深夜中,蔡京正陪着他叫医官诊脉。他安慰说:“纵有什么动乱,也是高个儿顶着,有执政在,总轮不到你我头上。”

  正说着,忽而一个下人脚步散乱、游魂似的跌撞闯进来,见了主人匍匐在地,只说四个字。室内为之一寂,宛如五雷轰顶,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原地。

  “皇上崩了。”

 

 

 

  “听说蔡京二兄弟素来不和。”哲宗曾问。

  曾布笑道:“大约是要先争做宰相的缘故。”

 

 

 

  曾布说对了一半。蔡卞和他哥哥蔡四郎,自是不同的,蔡卞喜静,蔡京好客。幔室烟雾缭绕,宾客盈堂,于蔡京眼中是风头至乐,他当真享受这些。但当蔡卞喝多了茶水,俯身在内室吐的时候,是蔡京圈住他的脊背。“元度,你慢些。”他说,嗓音里好似有些愧疚,深夜里的喧嚣都散去了,只有烛火打在两人莹莹的面容上。

  好似孤独,补齐了独处中的亲密。

  “无事的,哥哥。”蔡卞苦笑,蔡京取来竹筒,要他漱口,蔡卞一望,递来的是一筒清水。

  幸好不再是茶,他松了口气。

  饶是这样的迥异,依然没有种下隔阂,还会有什么不同足以击垮他们?是血脉,在他滚烫的身体里涌动。福建仙游的宗族传统,让这一纽带变得如此的强大。蔡卞成了亲,他也不曾搬出分家而住。

  有点摩擦本不算什么,家家有本经,苦楚相忍便是。

  血脉足以跨越一切,他们想,说到底仍是兄弟。

 

 

  让司马光口不择言说出“闽人狡诈,楚人轻易”的宰相,到最后却亲自向他证明他的失误,他把自庆历时期挑至明面的南北之争,再度推向高潮,也把闽人和楚人,全部推向对立面。

  蔡京一次和蔡卞琢磨,为何眼下朝堂上下都是闽语?

  吕惠卿、章惇,还有许将,黄履……蔡卞说:“是因为新学。北人把持了旧学,为了冲入朝廷,争取话语,南人只得扬起新学的旗帜。”

  他是那么骄傲得提起王安石,蔡京想:是了,王安石到退休也惦记着他的女婿,拉着他的手,写诗要他来临川探望。后来,吴夫人也住进了蔡卞的家中。

  可偏生,也是王安石用一句话将他贬入泥淖。他怎么能这样,轻易得让两兄弟相隔云泥。

  蔡京始终记着那句话,有时候,政治上的一切动乱源头只是因为一句话。

  比如“端王轻佻,不可临天下”,又比如“参政亦为长官抚须耶?”最后沿着蛛丝马迹追溯到头才发觉,是一言,掀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蔡京觉得,并非单是这一点让福建子充斥着朝廷上下:

  “恐怕不止因为闽人好学。思潮再先进,总是比不过乘着时代巨浪。其实,是因为官家想收复熙河。”

  学争先于党争。没错,但一派理论总是为一派利益而服务。他压低声音,说:“要收复熙河,北人便要出军役,为家乡百姓计,故而大多反对收复山河。而南人为谋求崛起,天然走向了对立立场,故而支持官家的主张。”

  他在蔡卞手上画着三横一竖,这是一个王字。是天子王道,还是某个姓氏?

  “至若元祐党摆出的仁义道德,只是个纸糊的牢笼:因为,你总有办法绕过实际,在形式上达到它。”

  蔡卞嘲笑道:“如你所说,我们倒都是不自觉的钻营罢了。”

  “蝇蝇苟且,有什么不好?”蔡京说,他和蔡卞就这样身贴身躺着,坦腹相对,夜话间,步入深夜里昏昏的晨阑。

 

 

  多年后,也有一个大宋官家问起出身福建的大臣,他说出了蔡京口中的意思:“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一代代大儒不再出自邹鲁,而是孕育于南闽。当掌握了文脉,便握住了天下的喉舌。

  “闽、蜀同風,腹中有虫”,蔡京念起这句俗语,想起很早时候,王安石还在世的时候,他曾经对蔡卞笑道:“可别让王相公听到,编入他的《字说》。”

 

 

  贯穿他一生,蔡京从来不会让他的上司失望,他竭尽全力博取欢心,无论是不近人情的拗相公司马光,还是后来精致而高雅的道君皇帝,蔡京都能把他们服侍得心满意足。这是他的特长,也是他存在的意义。唯独,只在一人身上失败过。

  曾布把那个人称作“近来从未有之人”,蔡卞更干脆,叫他圣人。

 

  蔡京倒不是多么在乎王安石,但心里不计较,是不可能的。在他最该平步青云的时刻,王安石的一句不屑或一句认可,将极大左右新人的命运,或让他堕入地狱,或者骤升天堂。蔡京不喜欢为人掌控命运,在他蹉跎外任的这些年里,他无时不刻,不在怀念汴京的茶寮、夜宴。

  “京城里吃的茶那是冷的,”蔡京说,好似惋惜,等他权倾朝野,把京东、京西路的名字,为避讳改成畿左、畿右的时候,他也没有矫正这一风气。汴京,什么都慢,精致,雅致,唯独朝堂上不见血的刀锋转换极快。就像汴河的河水,缓层下是冰冷的湍急。

  不出一年,忽而旧党上台,又一年,忽而新|党远贬岭南,再一年,新|党又卷土重来。

 

  他不能令王安石视若吕惠卿、曾布,甚至不能令他视若蔡卞,但他终不可能与王安石脱离关系。就如曾肇被元祐大臣弹劾“奸臣之弟”,他便是“奸臣之兄”。血缘似乎在诸人眼里往往潜藏着一丝共同的罪恶,要么是善良。王安国和王安石那样的兄弟太过罕见,以至于惹人发笑。蔡京什么都可以,决不肯让人看着笑话。

 

 

  司马光下诏全国要废尽新法,大家都磨磨蹭蹭不愿去做,唯独知开封府的蔡京,干脆利落:“五日,便做完了。”司马光惊为天人,大口称赞他,却不曾想过背后的毛骨悚然。诸人觉得好奇,更觉得恐惧,蔡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那是开封府,无数皇亲国戚、人情网密密麻麻的开封府。

  他只用了五日,摆平了一切。

 

  蔡京也知道,他在新党人眼里,早因为这一举动被判了死刑。哪怕是同样“毅然中立”的曾布,也毫不掩饰厌恶他。尽管,曾布看上去总是在调和,其实他走的比所有人都远。和吕惠卿的龌龊权斗,并没有改变曾布是最坚定的几位变法精神坚持者。

  “自始至终,始终言新法可行的,只有布一人。”王安石这么说。

  但蔡京没有想过,或者假装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蔡卞的眼里,他是否也是叛徒?他的弟弟是否也早已对他深恶痛绝?

  这是个他问不出口,也知道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蔡卞不会说,他对王安石是如此虔诚,连一丝信仰的不同都不能容忍。章惇不过说了句“我不敢以介甫为圣人”,蔡卞便与他事事相争。吕惠卿只因欲逐师相,便成为轻率凶横之徒,终身不得回京。

  关于两兄弟阋墙的原因,曾布只说对了一半,不光是为了先做宰相,而是因为那个活在蔡卞日日进香的祠堂里的人。

 

 

  因为汴京的茶太冷,而人心总滚烫、活跃。茶盏上没出的三点水,浇灭了京、卞兄弟二人之间最后的热情,布上猜疑和疏远。“他果然只是如此,”这样的想法轻易出现,却不那么容易挥走。故土逐渐变得遥远,年少时读书、互相照顾的回忆,也变得与白发一般稀疏。

  讽刺的是,朝廷上下比蔡府中先察觉到了这一决裂。同一个屋檐下,两兄弟还试图要粉饰太平,还要调和妯娌间的矛盾。可朝廷中的豺狼,却闻风而至先一步嗅到了胜利的先机。

  不是“笑面夜叉”的蔡卞,他们选择对准了玉面狐狸蔡京。

 

  宫中的一句话不经意流传出来,新皇对曾布笑着说:“朕尝梦见蔡京作宰相,卿焉能遏耶?”

 

 

  判他出知江宁府的诏书抵达府中的同一天,蔡卞才知道,蔡京上表请求继续修国史,而得以留京。他忽然觉得陌生。好似到今日,向来敏锐的他才发觉一切天地都颠覆了。他自内堂穿宅而过,路过府邸中缭绕不去的薰香,和渐渐冷却的茶盏,还有那挂在墙壁上的诗画。

  院外,有几只仙鹤,还有几只白鹅。

  “四郎,我不怨你。”蔡京回来的时候,蔡卞正站在庭院中,喂那几只白鹅。

  “昔日登科之前,我们兄弟一同算命,化成大师便说我无真相之命,而以使相终。我蔡氏求一份宣麻拜相,只怕还要寄托在你的身上。但是,我只怕你,终不免潇湘之役!”

  蔡京远远站着,脸庞被夜色覆去,凝视着他的幼弟,蔡卞一直比他更瘦些,年老了亦是如此。

  他知道,蔡卞说的是元符时上巳节,随哲宗游玩,他在登上龙舟半途中,却失足掉进金明池的事。蔡卞救他起来后,有人调侃道:“元长幸免潇湘之役!”那时候蔡京洒然一笑,自嘲:“几同洛浦之游!”

  他想:元度这否是诅咒,他是否想借着那近在咫尺的龙舟,说些更多的暗语。比如相位,比如……圣心。

 

  “神庙熙丰之制,中道未竟,先帝绍述,国是未定……”白日,垂拱殿中年轻的皇帝看向他:“朕欲上述父兄之志,卿将何以教之?”

  蔡京拜下道:“愿尽死!”

 

 

  四郎,你可会后悔?蔡京听见蔡卞问,无需出口,他知道他想问什么。

  后悔着交出了一切,摇摆无定,抛弃骨肉相连的兄弟,在这一路上出卖灵魂,只为了贪恋。不止是荣华富贵,更为不甘心。“我能爬到顶端,我能位极人臣,我能宣麻拜相,所以我去了。”蔡京在心里这么说。可是蔡卞摇着头,看着他轻声问:“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之后吗?”

  “王相公曾问我,在他之后,谁能为继。他说算来算去只有三人,元泽兄去了,吉甫叛了,然后问我:贤兄如何?便只有你了。别的,没了!”蔡卞说,“他没有算到章子厚,也没有算到曾子宣。却算到了你……”

  蔡京乍然僵在原地,蔡卞的声音突然有些模糊,好似晚风里飘过的呜咽。

  他从不曾把这一句话告诉过他。

 

  “王相公从不是为了拜相而入京的,他是为了他的夙愿,为了中兴大宋,救百姓与水火。相位与他宛如敝履,只要达就所愿,纵使身败名裂也没有关系。”

  “我也有我的夙愿!”蔡京眉毛乍然烈起,他发怒了。他素来好度量,但他不能忍受的,是蔡卞看似平淡语调中潜藏的那抹失望,“我也要世间丰饶富裕,要大宋太平繁华。”

  “你还是不明白,四郎。你永远不会明白了。罢了,你和他、和我从来便不是一类人。”

  蔡卞尖利一笑,摇着头。蔡京不说话,只是凑近了,摸到他的手,想揣进怀里,五月夏季暮晚的风雨,骤然铺天盖地得落下来,忽得从蔡卞那冰凉的手指,沿着手臂凉到了他的心口。

  “元度,”他低声恳求说,“我们回屋罢。”

 

 

 

 

 

 

———

二蔡的文我从看完曾布日记和二蔡研究就很想写,最后还是选了散文体。可以看成是一种新尝试。基本把我心目里对兄弟之间以及和王安石的关系,还有一些朝廷争斗的解读都写出来了。

京、卞、茶(水)合起来就是汴京。这对cp是不是可以叫汴京(喂)

史料太多了,懒得注解了,挑几个比较有意思的说:

 

 

注解:

1.按照年谱,王安石第一次当宰相是十二月,第二年兄弟二人考上进士,蔡京是第九名。接着第三年,蔡卞被选为女婿。蔡卞十四岁成进士,二十二岁礼部侍郎,实在是让人瑟瑟发抖。

2.蔡京和米芾是好基友。米芾总夸他,怎么好怎么吹。

3.自唐至本朝,中书门下出勅,其勅字皆平正浑厚。元丰后,勅出尚书省,亦然。崇宁间,蔡京临平寺额,作险劲体,“来”长而“力”短,省吏始效之,相夸尚。谓之“司空勅”,亦曰“蔡家勅”,盖妖言也。京败,言者数其朝京退送及公主改帝姬之类,偶不及蔡家勅,故至今勅字,蔡体尚在。

4.有关蔡京的黑料都很有意思,显示出他是一个十分精致甚至洁身自好的boy,堪称汴京交际花。和我曾经料想中的大奸臣完全不同(但我还是好嫌弃他😂)就是那种如花美人蔡狐狸,但是骨子里都是蛇蝎的感觉。

5.蔡京蔡卞不分家,还有开party蔡卞喝多茶要吐之类的,我之前都八卦过,不赘述(不过那个居然被锁了,汗)还有比如他家的蟹肉包一顿用了好多好多蟹肉,他家专门有个厨师做小笼的时候只负责碾菜……等等,蔡京烧香法也很著名。

6.王安石既嫌弃过蔡京“如何做的翰林学士,一屠沽耳”,又对小蔡夸过他是唯三可以继承自己事业的人……这种自相矛盾的黑料,可见必然有真有假了。

 

 

欢迎抽打评论……最近我被限流得厉害,十分心累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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