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圈开荒者,标准混乱邪恶|代表作《东楼艳史》(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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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M/YPM】Common Law共同法则【哈克X汉弗莱】Ch1-4

YM/YPM/是大臣/是首相· 时空穿越特别版


《白皮书:CommonLaw(共同法则)》


注:难以置信三年前的坑我居然还在填。回到三十年前的一场喜剧。 @孔璋不写檄文 先放Chapter1-4,1.7万~

 

 



Chapter1

 

吉姆·哈克站在柱子后,把重心又换到了另一只脚上。他不停地探出头去张望马路对面的那扇木门,厚重哥特式建筑的窄小双门依旧紧闭着,深色漆木的上半部分则装着两扇窗花玻璃,透过它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见里面暗沉沉的走廊。木门的正上方,梁柱上雕刻着一行拉丁文,大约是lux(光明)啊sapientia(智慧)之类的,哈克没费心思记,他紧张地摩挲着手里挎包的肩带,心里七上八下,老天啊——

 

那行拉丁文箴言的更上方写着“贝利学院”一行字迹,让风吹雨淋打得铁锈斑斑,眼下却在正午的太阳照耀下庄严闪耀。

 

忽然间,那扇门朝外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三四个穿着黑风衣,手拎皮包,梳着整整齐齐头发的年轻人,一身典型的私立学院优等生打扮。哈克一下子精神起来,目光在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紧紧地盯住了其中一个。

 

“汉弗莱!”他兴高采烈地叫道。

 

那几位同行的年轻人齐齐回过头来,看向正从马路对面朝他们急急忙忙跑来的哈克。正包括那位被点名的高高瘦瘦的黑发青年。

 

“他是你的朋友?”一旁的金头发优等生边挑着眉毛问。

 

汉弗莱眯起眼睛,看向冲到身前的这位仁兄。他有一头浅金的头发,闪亮的灰眼睛英俊迷人,脸上正露出介于“感谢上帝啊”和“Humpy救我”这两者之间的表情,像只单纯的大狗。

 

“这个嘛,”汉弗莱·艾普比慢条斯理地说,“有待商榷。”

 

“汉弗莱!”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哈克急匆匆打断了,“我有一件事——我是说,能借一步谈谈吗?”

 

“噢。”另外几个学生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他们,脸上露出秘密大白未遂的遗憾。几人的目光在哈克身上的米色风衣,鞋子,衬衫和围巾之类的衣着上打了个转。可从没听汉弗莱说过他认识这样的一位老兄呐,他看上去就像是从LSE(伦敦政经)那类地方跑过来的。

 

“谈谈?”汉弗莱微微侧过头,脸上依旧是四平八稳的笑容。

 

哈克急急忙忙地用力点头。

 

“这位先生,可我还不晓得你的名字呢。”汉弗莱挥挥手让身后的同学先行一步,转过头对着哈克迎面而上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哈克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心头砰砰跳得直响,哦年轻时候的汉弗莱,看看,他可真英气,等等。他呆了几秒,“什——么?”哈克有点发懵,汉弗莱刚说什么?

 

汉弗莱只用深色的眼睛瞟了他一眼。

 

“你——你不认识我?”

 

哈克问出来之后也觉得有些傻呼呼的。可天地良心作证,他一大早马不停蹄,心慌意乱地横跨五十七英里从伦敦赶到牛津,可不是为了等到这样一句话的。他不由再看了一眼汉弗莱的脸以做确认。

 

多亏那次帮常任秘书长捂盖子的事儿,他见到过一份汉弗莱刚从贝利毕业去服兵役时候的档案,照片上年轻版和成熟版长相几乎未变,只除了更锐利些的棱角未被磨平。此刻,他正拎着公文包站在跟前,端端正正地打了领带,穿着三件套,发胶固定好的深棕小卷发在太阳底下微微发闪,从头到脚都是又熟悉又精致的古典做派。

 

“但我们会是好朋友——在将来,我是说。呃,对了,我是詹姆·哈克,对。”这语无伦次的解释听上去滑稽透了。

 

汉弗莱草草地握了握他伸出的右手,假笑着说:“非常好的一段开场白与自我介绍,印象深刻,哈克先生。”

 

“不,我说的是真的——”就在几十年后!

 

“哈克先生,您和陌生人搭讪交流的言语水平着实令我觉得叹为观止——”

 

“嘿!”哈克抗议了一下,原来小小公务员早在这时候就这么伶牙俐齿,爱讽刺人了。随即他又猛地一阵绝望,汉弗莱可真的不认识他。

 

“——并且勇气可嘉。”

 

或许他是唯一一个莫名其妙回到年轻时候的倒霉蛋,强烈的孤独感和恐慌如乌云压顶,一下子令他沉浸在沮丧和悲戚里,以至于连听到汉弗莱熟悉的嗓音都没能鼓起些劲来。唉,等下,他说了什么?

 

“你说了什么?”

 

“什么——什么?”

 

“勇气可嘉!”哈克瞪圆了眼睛,这个词他与汉弗莱共事多少年就听了多少万遍,熟悉地几乎也可以拿捏一番,立定仰头,说得一样有腔有调。他立刻一个箭步,闪身和汉弗莱站了个面对面:“你是!你就是汉弗莱!”

 

“我当然是Humphrey。”汉弗莱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不,我是说你就是「那个」汉弗莱。”

 

“我可不知道还有第二个Humphrey。”

 

“别和我兜圈子,你不知道我都吓坏了。”喜悦重新占领了哈克的胸膛,几乎立刻就让他荣光满面起来。谢天谢地,他起码不是一个人——

 

“啊哦,抱歉,但我没看出任何因果关系。”欣赏够了哈克快速变化的表情,汉弗莱慢悠悠地说。

 

哈克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灰眼睛里又出现了一点不确定。

 

“呃——”他说。

 

同时他的胃发出轻微的声响。

 

汉弗莱的表情微妙到哈克几乎绝对肯定他就是“那个”汉弗莱,但在这一刻,他依然羞得直想钻进地下去。 

 

 

 

“一份烤海鲈,给他。”

 

“……你怎么知道我要吃烤海鲈?”哈克坐在汉弗莱对面,边朝脖子上挂白餐布,边睁大眼睛不服气问道。虽然这确实是他在白厅工作午餐最习惯的点餐啦,但是,瞧瞧,汉弗莱居然越过他点菜,这可一点不礼貌!更不专业,他瞥向眼前正和服务生交流菜谱的缩龄版的公务员——哈克可是他的上司,汉弗莱怎么能不经请示就行动呢?

 

汉弗莱丝毫没理会他的抗议,目光只在菜单上逡巡着,一脸轻快地对边上侍者道:“还有一份面包屑鳀鱼意面。对了,蒂姆,再给我们拿两杯波尔多。”

 

“汉弗莱,我觉得我有权利自己做主。”

 

哈克瓮声瓮气地说,尽管肚子咕咕叫,但想起刚被汉弗莱捉弄一番的事,他不免又要忿忿恼怒了。侍者蒂姆是个个子矮小的意大利人,留着粗胡子,离开这桌前还好奇得看着他们一眼。

 

眼下正值午餐十分,这一间坐落于牛津市区的意大利餐厅里,已经座无虚席,其中大半都是工作白领和牛津的学生。汉弗莱瞥见几个穿着与他一般精英模样的年轻人,不过并非来自他的学院。赶在大家的目光都被哈克的吵吵嚷嚷引过来之前,他终于转回头,对上抗议者的眼睛。

 

“别逼着我给你点全麦三明治,”汉弗莱的眼神警告得眯起来,口中语调却依旧婉转如故,“——大臣。”

 

他终于恢复了以往最顺口的叫法,倒不如说是放出一个心知肚明的暗号,二人都没提唐宁街十号的那小部分。“——这顿饭我来请。”

 

让他提醒起记忆中的味道,哈克皱起脸:“DAA的全麦三明治简直是人间恶心。”

 

汉弗莱却假笑了声,无端端里,却好似有几分别样的快活:“不然怎么能让大臣迅速吃完,早早加入5分钟之后的会议呢。”

 

“汉弗莱,这也是你管的?!”哈克震惊得叫了起来,情不自禁瞪大了他灰色的眼睛。

 

他下意识捂了下胃,心中不由为那几年在行政部遭受惨无人道的餐饮折磨感到愤慨。汉弗莱脸上的表情就类似于哄小孩“不要无理取闹”的长辈,朝右侧脑袋微微一点,又虚虚应付扯起嘴角莞尔一笑,毕竟有时候大臣和吵着要吃糖的小孩也没差多少。尤其是一个年轻了三十多岁的大臣……汉弗莱暗想着,恰在此时,侍者给他们端上来了奶油汤和餐前面包。

 

“说吧,你来找我为了什么?”

 

“首先,这问题可不止是为我的福祉,也是为了你。”哈克抓着面包的手扬起来,一下就警惕听出了他话里的陷阱。汉弗莱总善于把自己摆在中立或近似于全知全能神的位置上,再把旁人不知不觉用语言陷阱网住,成为他的祈求者。

 

“你是说——”汉弗莱施施然挑起眉毛,拿起小面包沾了点汤汁,抬起眼来觑他。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哈克单刀直入盯着他问,“我是今天早上。”

 

 

他翘掉了文法课,就坐火车过来了,天保佑那位秃顶的查尔斯杨教授不会发怒。

 

只见汉弗莱冲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他心下顿时一松,溜地一下冒出一股沾沾的喜悦——这是汉弗莱最大限度的透露消息了。但紧接着,哈克又有些忿忿懊恼。简直像一个苦苦追求不得的暗恋者,连女孩稍微的示意都觉得心花怒放、锣鼓喧天。这么多年,他就被他的秘书长活生生逼成了这样。

 

在哈克和汉弗莱打交道的这些年里,他发觉这些老牌公务员们总有点信息分享困难的毛病,而且资历越老,毛病越重。他要从汉弗莱口中套出点情报,有时候非使出三十六计不可。

 

“这么说,你也是因为那一次典礼?”他用了大胆假设。

 

汉弗莱棕色的眼睛眯起来,像是在享受这顿英式奶油汤的美滋味,或者是哈克那双灰色眼睛里射出的紧张兮兮的视线。不过,赶在它们炸毛翻成利剑前,汉弗莱点点头,大发慈悲得给出了正面回应:“的确,是同一个时间。”

 

 

 

今晨八点醒来之前,汉弗莱还是这个国家“实际”的最高领导——内阁秘书。毕竟,大家都知道首相往往只焦头烂额于民调支持率,女王则只是个重大场合出现的签字图章,而这个庞大的帝国总得有人掌舵才是。

 

那次大英博物馆的典礼出席同样是周三,新打过蜡的地板油光蹭亮,宾客云集,尤其是大臣们,各个试图在媒体和新首相面前崭露头脸,搔首弄姿。这本就是次常规的内阁作秀。“考古学家们在苏格兰北部的崭新发现”,一批从因弗内斯运来的藏品第一次亮相公众,据说是来自原住民几万年前的遗址。

 

“又是一场为了争取边缘选票的行为。”站在多立克式柱后,汉弗莱盯着闪光灯前熟练露出真诚笑容的哈克,转头对身边的徒弟、首相私人秘书伯纳德说。

 

“难道首相不懂艺术吗?”伯纳德瞥着头问。

 

他那头金发下无辜的表情有时候显得过于整齐明白,以至于汉弗莱常常搞不清,他是在反讽还是真诚发问。

 

“噢,倘使你是指漆黑的石头雕像,和原始人烤篝火的壁画。”汉弗莱一哂,意味深长得停顿了片刻, “别犯傻,伯纳德。即使以我们的首相的智商,也不够去理解的。”

 

伯纳德弄不清楚他指的是智商高或智商低,那句关于“哈克拉高了内阁的平均年龄、拉低了平均智商”的精妙评论至今还在白厅流传。但他无暇多想了,新闻部的人轻声过来呼喊,该轮到汉弗莱和他二人随之进场了。

 

因为内阁公布了首相行程的缘故,整个大英博物馆门口都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不乏政府抗议者,举着“废除三叉戟”之类的牌子高呼。记者们对着哈克一顿狂拍,也把这些反对标语拍了进去。

 

然后,就在汉弗莱走到哈克身边,大约紧随着他的主人一同走进大门时,一阵眩晕之后,再醒来他就时空穿梭了三十年。

 

 

 

“这家意大利店的味道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好。” 

 

汉弗莱尝了口红酒,忍不住慨叹着,眯起眼睛品味片刻,放下叉子。可惜,老里昂的这家店和牛津那些同样摇摇欲坠、资金短缺的学院不同,没撑过三十年,大约是在自由党的“无形帝国”时期,就彻底倒闭了。

 

哈克却完全没心思在美食上,他草草吃完,立刻迫不及待得提议道:“我们该再去一趟大英博物馆!”

 

再推开那扇该死的门从里面走一遍。

 

汉弗莱毫无责怪得拿起餐巾抹了抹唇,点点头,罕见的没有表达反对意见。

 

他十分理解哈克迫切想回到三十年后呼风唤雨、大权在握的时期。不是人人都会轻易放弃掉已经成为了首相(和内阁秘书长)的人生的。一手放下雪白的餐巾,他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店内装饰。能吃到记忆中三十年前的这家美妙餐厅,他也算不虚此次的时空妙遇了。

 

 

 

 

 

 

 

Chapter 2

 

 

 

下午3点汉弗莱本还有个习题课,但他在饭后,回到了贝利学院的宿舍,就给那位助教认真打了个假条,嘱咐住在他单人寝室隔壁的老托克特交过去。下楼后,远远得,汉弗莱就看到学院的一位老师拦在满头大汗的哈克跟前。

 

“这是私人草坪,你不能进来。”那个矮小老头声音却很严厉,锐利一双眼睛像老鹰般,把面前的年轻人瞪小了一圈。

 

哈克向后缩了几步,朝他低头弯腰说:“对不起,我是在等一位朋友。”心里却有几分被他不客气的态度激恼了。他勉强才止住朝他吼回去的念头。上一回来贝利,可是汉弗莱这位老牌荣誉生、还有贝利学院院长等人亲自陪同,他哪里遭受过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奇怪老头子无端刁难!

 

他抿着唇,神色露出几分恼怒和不耐烦。正僵持之时,他看见汉弗莱的身影从那座城堡一样的宿舍楼拱门里走了过来。他连忙抬起手指着他,叫着:“啊,就是他,汉弗莱!”

 

汉弗莱挑起眉毛,看见那位老师怀疑的眼神打量了一番哈克,又回头问汉弗莱:“这是你朋友?”

 

“确是如此,海因伯格博士。”汉弗莱拉着那优雅的腔调道,他知道这位德国老头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博士”而非“教授”。

 

哈克压制住心中突然而来一阵嫉妒和不适,他自然知晓汉弗莱出身牛津一等生,而且毕业那年作为优异生,他的名字还上过泰晤士报。只是,老天爷啊,他宿舍在城堡里,还是“私人草坪”!

 

 

 

坐火车去伦敦的路上,哈克忍不住把自己从生闷气的心情里拉回来,铁轨的卡擦摇晃声透过脚下的地板不断传来,偶尔路过的列车员手里的铃铛叮咚作响。他随口问起坐在对面的人:“你平时会去伦敦吗?”

 

“只有周末,大臣,”汉弗莱从车窗边转过头来,倒是罕见得坦诚。“毕竟,并不是每个周三都会有个来自LSE的朋友带我去城里转转的。”

 

他讽刺的语调出乎意料得冷幽默,哈克忍不住针锋相对得回了句:“是啊,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个贝利学院的朋友带入私人草坪散步的。”

 

汉弗莱那棕色的眼睛不赞同地看了眼他:“大臣,学院的规章并非我或任意一个人所能控制,它是一个几百年来的……”

 

“噢,得了吧,”哈克在他说长难句之前打住了话头,他不客气得翘起二郎腿,“承认吧,你就是内心为我出丑而偷乐。”

 

汉弗莱果然弯起嘴角。

 

看来这家伙早就把他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了。哈克忍不住又气鼓鼓起来,但没多久,看到车窗里倒映出的年轻的影子,他又像只被戳破的皮球一样吐了口气。火车窗外,伦敦郊区的灰蒙蒙景色渐渐取代了一路的田野。而对面的汉弗莱正拿着份泰晤士报垂目静读。或许,与汉弗莱共度一天也没那么糟糕,哈克暗想,毕竟他们被迫合作了这么多年,几乎就像一场错误走向的政治联姻一样,饱受彼此的折磨。

 

但前提是得达成一点儿“共同法则”。哈克紧接着又想到。

 

 

 

 

帕丁顿火车站和记忆中一样人流匆忙,却比修缮之前更为破败。去往大英博物馆的路上,电车路过了唐宁街和白厅门口,二人都情不自禁地望向车窗外,紧紧盯着那熟悉的围墙建筑,就像狮子紧盯猎物,忆起于其中奋斗、爬到顶端,那韶华殆尽的二十多年。直到车子开过后,哈克敏锐听到汉弗莱呼出的一口气。

 

“汉弗莱,我觉得我们得达成一些共识。”他忽然宣称道。

 

“什么?”汉弗莱从眼前熟悉的海顿公园和鸭子边移回视线来,就如同每一次被哈克的突然袭击一样打蒙了。

 

哈克挠了挠一头漂亮的浅金头发,道:“我是说,一些共同的法则。”他一下从汉弗莱脸上看出了惊讶的欲言又止,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补充道:“不是工作守则,不过我觉得我们这么多年来,合作得也还行。我想说的是,在此之外——更进一步得,好好相处一下……”

 

胡说八道,他们的合作几乎是被绑架的人质和绑架犯的关系。哈克有些后悔,脸也热了起来,他都在说些什么啊?他偷偷看了汉弗莱一眼,不抱希望的想,大概汉弗莱已经习惯他的胡说八道,会把它们扫入“大臣日常异想天开”之列——

 

“你是说……朋友。”汉弗莱在他语无伦次前解救了他。哈克松了口气,脸上热得泛红,他点了点头,又接着慌忙摇摇头。

 

在他手足也无措之际,只见汉弗莱脸上露出了古怪和费解的神色,像是见到不可思议的谜团,上上下下打量着。哈克顿时心慌意乱,紧张起来:“我做错了什么吗?”

 

“大英博物馆到了,大臣。”汉弗莱却说,目光依旧牢牢盯着他的方向——哈克连忙转过头,只见到背后车窗外极为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一幕。博物馆前的道路上都是人山人海,有些举着抗议的标语,前来维护秩序的警察在前方拦出了一条铁栏。铁栏内另一侧,好多媒体记者举着哈克眼中过时的巨大照相设备蹲守在门口,记者们像蜂群一样叽叽喳喳。

 

“这是什么情况?——”哈克懵在原地。

 

他拉着汉弗莱往人群中央挤去,一路上,见到人们举着的标语都是五十年代的“反战”之流。他冲被踩到的几个人赔笑脸,被狠狠瞪了几眼,等好容易匆匆挤到最前方,却被一个警员拦在了铁栏杆边。

 

“劳驾,我们要进去!”哈克扬手指着那扇恢弘的博物馆大门,对带着黑圆顶帽苏格兰场的警员喊着。边上人群一片吵吵嚷嚷,有喊口号的,和记者们混杂在一起,像一群水族馆里纠缠不清的水草。

 

“对不起,博物馆今天不开放。”那警员摇头拒绝道。

 

“什么意思?”哈克吃了一惊,“听着,我不管这群人为什么聚集在这儿,我今天必须要进去。我有紧急的事儿。”

 

“对不起,先生!这片都封锁了。”那警员看上去要绕开他们,很不耐烦得道: “今天是开幕仪式,我们接到内阁命令封锁这片区域。”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吉姆·哈克!”哈克生气了,加上后边不断传来的吵闹,让他不得不大声道:

 

“我是首相!”

 

那警员嗤笑了声,对这种疯疯癫癫的年轻人他见得可多了,多半是喝多了酒,就开始宣称自己是世界之王:“别说你是首相,你是国王也不行!”说着就不由分说把他和汉弗莱赶走。哈克气得到了人群里,不顾言辞得大骂了几声苏格兰场的猪头废物。

 

“不太管用啊,首相。”汉弗莱幽默的说。哈克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他连忙低头掩口,故作不敢招惹谦逊之态。

 

哈克却迁怒道:“你刚刚怎么不说话?”

 

汉弗莱狡辩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您和那警员沟通之时,我询问了周围的民众。看来这里是要举行一个内阁全员出席的大典礼,一些有关爱尔兰出土文物的首次展出——为了大选熟悉的作秀,是不是啊?”

 

听见他那活灵活现、拉长语调的讽刺,对哈克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他不禁脸颊赤红起来。汉弗莱从来是反对他搞这种活动的。“拉票行为”,公务员业内还起了个难听的名称,“百无用处,除了给民众添堵——”

 

那时候哈克当然不会理睬他的恶意挖苦,但现在,恐怕是上帝的捉弄,让他来亲自饱尝一番这种“首相拉票行为”带给小百姓的痛苦了。

 

哈克咬着后牙槽,死死盯着近在咫尺、却像绝望地远在天涯的博物馆大门——当今首相是一个年过六十的顽固派,名叫弗朗西斯·厄克特,但大家更习惯简称他FU,哈克年轻时候就写过无数文章批评他。(纸牌屋串门~)眼下,一辆辆迈巴赫开到不远处的博物馆大门口,车一停,记者们顿时蜂拥而上,围着从中走下的高官一阵狂拍。这些人则对镜头露出熟练的真诚笑容。

 

偏偏就是他们,阻拦住了他回家的大门。就好像一脚踩在他的生命线上!恰在此时,首相本人官车而至。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像是水溅入了油锅,齐齐朝前涌去。被挤到前方的哈克不禁爬上铁栏杆,一怒之下高喊道:“Fuck The Prime Minster ! F U!” 

 

像是突然找到主心骨似的,很多人跟着他喊了起来。

 

吵闹声汇聚成了滚滚洪流,把汉弗莱吓了一跳,他可没料到哈克会掀起这么大的波澜。来不及品味首相骂首相,和“FU”双关的妙处。他眼尖得看到,方才拦住他们俩人的警察正盯着他们,又和另一个人说了什么,就朝这里走了过来。

 

赶在苏格兰场的警员围来,把哈克拷起来前,汉弗莱连忙一把拉下他,二人飞奔得挤进了人群,就像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不见了。

 

 

 

坐进出租车后,哈克看上去发泄了一通,冷静了下来。只是金色头发让人挤得乱糟糟的,皮鞋上也踩满了鞋印,他脑海中盘旋闪回着内阁和媒体们对门口的喧嚣视若无睹,照样兴高采烈举行典礼的模样,愤愤不平得又骂了声。紧接着,一种难言的怅惘懊悔忽然涌上心头。

 

“我是不是在电视上看上去也这么傻?”哈克不确定得问。

 

“不,你看上去好极了。”汉弗莱毫无诚意得安慰道。他的定制皮鞋被人踩了一脚,正灰扑扑的,幸而头发没有弄乱。

 

哈克听了,顿时垂头丧气,几乎连飘散的头发也耷拉了几分。连汉弗莱都这么说了——“那就是真的很傻了。”他咬了咬唇,半推卸责任得抱怨道:“但,新政府需要一次大选。这都是多罗茜的主意!”他忽而愤愤地想,回去之后,他得要考虑把这个政治顾问给开了。

 

汉弗莱可没料到,时空穿梭还能带来这等好事。听见哈克居然决意“回归正途”,要虚心聆听、并只聆听(汉弗莱会确保)他们公务员的意见,而非某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专业人士”,他顿时大喜过望。

 

“——我们该怎么办?”哈克没精打采得问。

 

 “实则对于这类事,我们早有预案……”汉弗莱却精神抖擞得说。哈克抬起头,有些惊奇和茫然得看着他,他不明白方才汉弗莱还一副懒散如猫、兴致缺缺的模样,怎么突然就目光炯炯、干劲十足了。简直活像个在面前叼了块骨头的狗。

 

“等下,时空穿越你们也有预案?”哈克震惊得问。

 

公务员总给他惊喜啊。

 

“噢,别犯傻,大臣,”汉弗莱责备道,“我们是官员(mandarins),不是魔法师(magicians)。您和我同时失踪的事,足以列入国家一级警报了。因而,我们可以调用紧急情况应对的规章……一般来说我们有如下选择:

 

一、由当局发出严厉控诉。但鉴于我们联系不到伯纳德,这种控诉恐怕是无效的。

二、向恐怖分子宣战。不过此时战争状态需由「FU」来宣布,而且,我有充分理由相信伊拉克人也做不到这件事。

三、派出MI6搜救。但眼下我们缺乏直接联系圆场的证据,据我所知,史麦利可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四、当危及生命时,迫不得已下可适当向恐怖分子——姑且形容我们是被时间绑架了——妥协。”

 

 

“所以,你建议我们认命?”

 

“噢,大臣。”汉弗莱闪亮一笑,“我会说择机而行。”

 

 

 

 

Chapter 3

 

 

 

“大臣,我不该多嘴,但恕我直言,这恐怕是一个‘有争议’的选择。”

 

“噢,汉弗莱,”哈克正猫着腰,从压低的紫色圆帽檐里鬼鬼祟祟回头看了他一眼,抬手一遮唇,他身上宽大的清洁工制服歪斜敞露着领口:“轻点儿声,别引来警卫。”

 

说完,他又贴着墙,探出脑袋谨慎张望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在面前的博物馆走廊之后,就拉着他的常务秘书,飞速朝下一扇门窜去。

 

此刻他们身上各自披着件臃肿不合身的清洁工制服,鬼鬼祟祟贴墙挪动,活像两个滑稽音乐剧里的印度演员。

 

等时任首相FU和他的内阁结束了瓜分媒体盛宴后,大英博物馆已不幸到闭馆的时间。再度大门碰壁、又等得心焦火燎的哈克正无计可施,忽然眼尖得瞧见几个下班的清洁工,从建筑旁侧小门说笑而出。他连忙抓住喋喋不休对他陈述公务员预案的常任秘书,从清洁工出来的门口偷溜进去,绕着博物馆的外侧大半圈,就溜进了这扇窗上标着红色警告“仅供员工出入”的侧门。

 

“但我们现在是非法闯入!”

 

汉弗莱压低了声音紧张又严厉道。这可比爬唐宁街的窗户更刺激些,毕竟没有苏格兰场的警员会真的对内阁秘书长做些什么。

 

“汉弗莱!”哈克竟然反过来拧起眉毛,毫无羞耻地指责道,“这可是你的主意——择机而行!”

 

“这是偷窃!”

 

仿佛为了强调,汉弗莱抓了抓身上过于宽大的粗糙制服衣领,上面别着个显然是「艾西瓦娅·恰玛尔」女士的姓名牌。“——这是原则问题!”

 

“是政府临时征用!”哈克厚颜无耻得纠正道,“再说啦,他们把两套衣服留在没上锁的员工室,恰好又在后门口三英尺的地方,这又不是我的错。”

 

“走后门对您来说果真是熟练之举啊,大臣。”汉弗莱嘲讽着。

 

“我们到了!”哈克却忽然欢呼一声,就像一只离了笼子的灰獾猛地窜了出去。

 

汉弗莱猝不及防得抬头,果然看见那扇木门正在眼前,仿佛在这一瞬间闪闪发亮,汉弗莱像能隐约看到圣光从那门楣上的耶稣雕像照耀下来。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只听见哈克轻声哼起那时候的配乐:“咚咚咚,下面有请首相吉姆·哈克阁下——”他昂起头,双手夸张得摆动,脚踏正步高抬腿,朝他们的“生命之门”昂首挺胸走去。但汉弗莱可没机会嘲弄他了,他快步一闪,紧紧跟到了哈克身后,就和几小时前一模一样!

 

推开那扇大门的一刻,哈克仿佛听到了人群喧嚣声,看见媒体闪光灯在周围不断照耀。噢,还有万众瞩目的视线,但是,等等——为何依旧安静如故?

 

“汉弗莱,我回来了吗?”哈克在原地维持踏步状态,一边转回头,不太确信得看向身侧的汉弗莱。

 

缩龄版公务员已经止住脚步,脸上的表情十分困惑。大厅依旧昏暗且寂静如故,除了他们两人再无声息,只有下午首相剪彩时候的红带子还挂在不远处的爱尔兰石雕展示牌上。忽然,头顶天花板上一道光芒闪烁了下。

 

一束手电筒光直射过来,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大喊:

 

“嘿!你们两个!”

 

 

 

 

 

大约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了那一命运的周三下午,尽管第二日他们一离开苏格兰场那个充满醉鬼的拘留室(哈克父亲赶来支付了保释金),就匆匆回到恢复开放给大众的博物馆,却再也没能重现时空穿越的奇迹。

 

哈克为此变得神神叨叨,成了个铁杆反对党的“准议员”,常常咒骂FU及其家族若干人员,乃至试图研究物理天文学。汉弗莱则拒绝了他犹犹豫豫提起的什么“我认识一个吉普赛人……”的提案。其间唯一的进展,大约是他们的《共同守则》新列了几条。

 

由于汉弗莱爵士决定乘此独处之良机,巩固吉姆哈克对他们公务员的脆弱信任。他在一张夹于随身小笔记本中的发票收据背面如下写道:

 

一、不得随意用长难句应付哈克本人的诉求。

二、不得金融作弊。(潦草划掉的“且被发现”)

三、不得互相刺来刺去。

 

除此之外,这两个月的各类实验一无所获。

 

在发觉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效,他们仍被困在这个时空。哈克甚至开始心生绝望,几乎要于夜半嚎啕大哭一场,汉弗莱却气定神闲如故。好似这个世上,没什么东西能打倒一个公务员!

 

倒因为哈克总是跑去牛津市找汉弗莱,一号公路都快几乎让他踏烂了。汉弗莱的朋友觉颇有意思,称其为“The LSE”(伦敦政经那位仁兄)。哈克此人倒在贝利学院上下出名了,为的是雷打不动得,每周来找汉弗莱约会。

 

 

 

“汉皮,听说你最近在股票生意里大赚了一笔?”隔壁寝室的老托克特握着手里的酒杯,歪过头来眯着眼问道:“怎么,打算转行去经济系了吗?”

 

“经济是专家们玩的,我只不过是偶然运气好。”汉弗莱双手捏着玻璃杯,故作谦虚笑道。运气好到碰巧拥有一点未来行政部审批报告上的小知识!

 

可惜,自从那项投资获利被哈克发觉后,此类行动就被迫中止了。哈克将此称之为“作弊”,并追着汉弗莱展开了长篇大论——他最近看的物理学总算有了些用武之地,不停的说些“香蕉皮理论”、“蝴蝶效应”等等的话。

 

“你几乎听上去像个科学家了,大臣。”汉弗莱回应道,接着不得不对人举起双手认输。虽说英国现存所有法律法规之中,并无已有案例能判决时空穿越者以未来知识谋取金钱利益是违法犯罪行为,但汉弗莱无意因小小不快,将他的主人推远——毕竟,他志在更高。

 

“经济专家!正是没错,就是来自伦敦政经的朋友。”

 

话题被人故意转到哈克身上,顿时沙发里传出一片窃笑声。

 

“我都想把手里的债券股份也给你了,汉弗莱,实话透露一下吧,你是不是自我们的伦敦政经仁兄那儿,学了点什么私活?”坐在对面,高高瘦瘦的戴斯蒙叼着雪茄悠然问道。汉弗莱至今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做成未来的银行家协会主席的。

 

老托克特顿时插嘴调笑道:“什么时候也带我们去下你们的约会啊?”

 

汉弗莱对这类玩笑话早已应对自如,他握着雪莉酒杯,摇头反击回去:“噢,托里!他一定不是你喜欢的那款男孩。”

 

厅中顿时一片起哄的笑声。周五晚上是男孩们惯例的喝酒夜,自formal(学院晚宴)结束后,牛津的学生们都会继续找一家酒吧组局,直到喝得醉醺醺尽兴,深夜里回宿舍为止。一回,几个男生喝醉酒走错路,不小心走进了农场牛粪堆里,汉弗莱两只脚上的皮鞋都沾满了“自然的芬芳”。

 

“那么,说给我们听听,你们这两坏男孩都去哪里?”躺在沙发里的比利嬉笑道。指尖敲打着玻璃杯,他肥硕的脸上有两块浓浓的通红醉意,双目却在发光:“——古钟酒馆?苏活区(Soho伦敦著名的红灯区)?还是……LSE的宿舍?”

 

他故意捏着食指做出个下流的手势来。话音一落,大家又开始狂笑起来。

 

“噢,都不是,”汉弗莱在他们的窃笑里依旧镇定,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他扬起眉毛道:

 

“是大英博物馆。”

 

周围的笑声更厉害了。

 

汉弗莱可是实话实说,但是旁人信不信,就非他力所能及了。显然,坐在他左近的这几位年轻英才们,无一人相信汉弗莱的笑话。毕竟,The LSE的纠缠看上去可比亚历山大大帝对帕特洛克罗斯还要殷勤地多。

 

 

 

 

自打博物馆重新对公众开放,每一周周三,哈克都要拽着他去反复走一走那扇大门,就好似能靠数量堆出个奇迹似的。上回汉弗莱看到这套论调,还是在皇家海军三叉戟的经费报告上。等他们第五次到大英博物馆时,存包处的姑娘玛丽莲已经认识了两个英俊的小伙子。但是哈克永远一脸忧心忡忡,从来没费心思和她打招呼。汉弗莱虽则瞧上去出身冷血的上流阶级,但穿着谈吐优雅,顿时让她芳心暗许。

 

“多谢,玛丽莲小姐。”

 

“快点,汉弗莱。”不远处传来哈克催促的声音。汉弗莱只好对她露出抱歉的微笑,将大衣递给她,挂入寄存处。等那姑娘走回来时,手里捏着他的存衣号码牌,犹豫了片刻,匆匆问:“你们是不是——?”

 

“嗯?”汉弗莱扬起眉毛,对着她闪躲的眼神,假装没听懂问题。“噢——”他故意停顿片刻。

 

“当然不是!”

 

接着他就哈哈笑起来,仿佛被逗乐似的。只见她满面绯红,羞恼更带着春光白了他一眼。直到把他们打断的哈克来拽走他,一路走到那间特展展厅,恼火责备道:“你别光顾着和人家小姑娘调情,汉弗莱!”

 

“大臣,你怎会有如此令人吃惊的念头?”汉弗莱眼睛瞪得滚圆,瞧上去震惊至极,好似一面墙在他面前塌了似的。

 

“ 吃惊?!”

 

“我很吃惊!大臣。”(I am appalled)

 

汉弗莱道,他那棕色闪亮的眼睛望来,忽然没来由让哈克感到一阵心虚。倘若不是一心想要回到未来,心中认定不会在此停留太久,那个好看的乡下姑娘也是他年轻时候会搭讪的类型。看来是他误解了汉弗莱,哈克心虚咳嗽了声,却听对方几分责备得解释道:“——我是为了朝她打探一下,这个展厅未来几周的展出安排。”

 

“安排!……”哈克张大了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灵光乍现,他猛然止住脚步。站在展厅门前一下子转过身,汉弗莱险些撞到他的身上。只见他瞳孔放大,一股子惊喜骤然浮上脸庞。

 

“我懂了,汉弗莱!——问题不在展厅和门上。”

 

“是啊,我们已经走了十几遍了。”

 

“问题在展品上!”哈克兴高采烈地说,一脸阿基米德发现圆面积时“Euraka”(找到真相)的兴奋表情,他转过身,双手牢牢抓住汉弗莱的肩膀。挂着耶稣雕像的木门门楣下方,那双迷人灰色眼睛闪耀着,就好像每一寸都在放着兴奋无比的光芒:

 

“那次展品——你记不记得他们是从那儿运输来的?”

 

汉弗莱让他抓着手臂有些疼,脑海一转,不确定道:“因弗内斯?”

 

“就是因弗内斯!我们要去一趟北边,汉弗莱。”哈克松开了他的一只手,左手却牢牢抓着他的肩,右手握紧拳头,就像模仿丘吉尔演讲前鼓舞的手势,使劲儿在空中一挥。

 

下定了决心后,他迅速转过头来,问:

 

“这个圣诞节你有安排吗?”

 

“大臣,恕我直言,这恐怕不是一个很好的邀请圣诞旅行的方式。”汉弗莱警惕得眯起眼睛。

 

无论是什么情况,每次哈克露出这种表情,都代表着他有一个「大计划」。而一个大臣拥有计划,在公务员眼中,无疑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行为之一。

 

“汉弗莱,我记得你是苏格兰来的吧?”

 

问题滑倒了悬崖峭壁的边缘,汉弗莱仿佛全身都拉响了警报,他在脸上扬起眉毛,假惺惺问:“所以——?”

 

“十二月,不介意我去你家拜访一下吧?”哈克朝他露出个真诚又灿烂的笑容,闪烁着他灰色的眼睛,却含着不容拒绝的意思。

 

 

 

 

 

 

 

 

Chapter4

 

 

 

“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就知道你家里有一栋城堡!”列车餐车的包厢之中,哈克坐在汉弗莱对面,手指放在公文包上戳指着他的方向。脸上的神情颇像只瞪圆金色眼睛、张牙舞爪的短毛猫。

 

“噢,大臣。”汉弗莱抬起头来责备地看了他眼,语调拉长以表达细微的不赞同。他伸手撇掉严严实实裹着的冬装肩上的雪花。

 

列车车厢的窗外飘洒着鹅毛大雪。十二月份的英国已经冷到所有湖都结冰了,几只女王财产的大鹅还冲进了有暖气的图书馆一楼。自打他无法应付哈克的纠缠,不得不勉强(近乎被迫)同意这场「大计划」,并在前几天,告知他居所后。今晨的车站上二人一见面,哈克就咋咋唬唬得对他嚷嚷开了,活像只气鼓鼓的河豚鱼。

 

汉弗莱把大衣挂好,松开西装的扣子,在小桌边坐下,扬着头问:“喝茶吗?”

 

哈克哼了一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稿纸和钢笔,放在二人中央的台子上。汉弗莱摇了摇列车的铃铛,对餐车列车员快速交流了几句:

 

“一杯加奶和糖,一杯不要糖。”

 

在大臣入主DAA前,汉弗莱早就见过哈克的简历,他家庭是典型的新兴中产,父母从曼切斯特来到伦敦,开了家洗照片店,随之逐渐经营其其他业务,盘下了更多店铺,家境也渐为殷实。

 

而情况到哈克这里却截然不同,他此前只知道汉弗莱出身中产以上阶级,却不知道他竟是一个世袭爵爷!对于城堡这种古典旧贵族的特权,他心里既不乏瞻仰的好奇兴奋,又难免有些忿忿不平起来。

 

“这是什么?”汉弗莱却扫了眼他拿出来的一沓论文。

 

“政治学论文。”哈克咬着钢笔帽,回答道,“关乎亚里士多德的道德正义观。”

 

他挠了挠浅金的头发,忽然灵光一闪,眼前一亮,抬手指着汉弗莱道:“哈!我想到了,我这就专访揭露一下你这腐朽的贵族生活。”

 

“噢,大臣。” 汉弗莱只优雅呵呵一笑,“假期间,恕鄙人不提供服务。”


“道德真空!”

 

“大臣——”汉弗莱不赞成得拉长了语调,转而圆滑耐心提醒道:“《共同法则》。”

 

条款三(a),不得互相攻击。倘若只论熟练玩弄规章制度,任何大臣都不可能胜过一个公务员,更何况是个中翘楚的汉弗莱爵士。但大臣也自有其特权。哈克哼了声,如往常一样不管不顾掀了桌子,拿钢笔隔空戳着他:“汉弗莱,我说,腐朽贵族!”(rotten aristocracy)

 

“哦,大臣,我只不过是个谦卑的国家公器。”

 

“贵族公器。”

 

此刻,汉弗莱好似无可奈何一般叹气了声。哈克见此不免又自以为取得了争论的胜利,不由洋洋得意起来。

 

端起热茶半是掩饰,汉弗莱却轻轻一笑。但他也无意告知哈克全部的真相。艾普比祖上在英法战争期间是个光荣牺牲的将军,但是,贵族的头衔到了如今,也意味着每月越发高昂的支票,和扛不起各类债务。到他父亲一代,古堡里的名画都已经被变卖了,好应付遗产税和各类高昂修补。最麻烦的是,他们还不能随意改装这座老掉牙的建筑,因为一切都在法案保护下。

 

汉弗莱的姐姐受不了这些,她南下伦敦后,又去了新大陆美国,嫁给了某个波士顿的豪门。每次汉弗莱回到家,都要应付他那孤独的父亲。一天里他不是在打猎,就是在喝酒。医生上次说,年近花甲的父亲已经有点神志错乱了。

 

哈克的大脑不足以理解这些,汉弗莱暗忱,还是欣赏那愤愤不平的样子更富活力与趣味。


见哈克开始皱眉苦思冥想那作业,钢笔在纸上沙沙涂改,他不由朝后靠在包厢椅背上,审视起面前的年轻人——目前为止,虽然偶有矛盾(斗嘴),二人关系建立正朝“良好”方向发展。而汉弗莱足有信心,让这“吊桥效应”把哈克和他紧紧绑在一起,变得彻底地离不开他,以及他这段真假虚实难辩的“友谊”。到那时候,汉弗莱爵士的伟大计谋就大功告成啦!

 

目前来看,他已经成功了一半——

 

 “大臣,您是怎么说服你家人今年圣诞节不回去的?”

 

汉弗莱随口试探着。

 

“他们去南非度假了。”哈克果然忘了刚刚的胡搅蛮缠。

 

有时候大臣们往往幼稚出奇,就像只维尼小熊,非得顺毛摸一摸。长期以来,汉弗莱已掌握了相当的调教技巧,这是公务员体系的精妙课程和骄傲成果。

 

“令尊令堂倒是开明的很。上次于伦敦,我已经有幸见过令尊一面,哈克老先生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善人啊。”

 

哈克陡然想起博物馆奇妙夜那天,父亲为“两位调皮学生的大胆行径”保释,才把他们领出了铁栏杆,不由面红耳赤。虽则没有上档案,但也够丢大脸的。

 

“他们也知道你,”哈克忍不住道,“我给他们介绍过你,作为我的朋友……”

 

汉弗莱插嘴道:“腐朽贵族和道德真空?”

 

“汉弗莱!”哈克警告得叫了声,灰蓝色的眼睛责备地一瞪他,别得寸进尺!他不得不解释:“是「牛津的学生」。”

 

只见汉弗莱挑起一侧眉毛。

 

哈克对他优雅气质的偏爱刹那间又不合时宜得冒了出来。准确来说,他的用词是“牛津的优等生,一个很有原则的年轻人。”为了争取父母同意,他可把汉弗莱吹的天花乱坠,简直是天下靠谱无双。但汉弗莱别想从他这儿打探到一个字眼!

 

一开始,他们听说圣诞假期他要去“同学家”拜访,还误会是要去见未来女友一家,直到他说明白了“是牛津的汉弗莱”,二人才好似恍然大悟。然则,所谓拜访汉弗莱家本是个幌子——他们真实目的是去苏格兰北方,找考古学家二十年后才会发现的人类遗迹。但是,现在哈克忽然不这么想了。

 

他对汉皮过去的好奇忽然开始熊熊燃烧。

 

从一座古老的城堡开始。

 

 

 

 

 

 

 

一走下车厢,哈克就发觉雪已经停了,这座乡下小镇的月台上人影稀少,到处都是灰蒙蒙、白皑皑一片,他仔细一嗅,鼻尖充斥着一股苏格兰高地特有的湿冷味。

 

来车站接他们的是个头发苍白的管家,汉弗莱问侯了下他,得知父亲老艾普比和郡里的另一个乡绅出门打猎去了。

 

“在下雪天?”哈克不禁问。

 

“暴风雨也无阻他们的热情,大臣。”和他坐进汽车后座的汉弗莱耸耸肩。

 

一路乡村小道行来,都是大雪掩住的田地和成片丛林。人烟寥寥,厚厚的白雪覆盖一尺,几人直抵一座树林深处冰雪之际的高大灰色石建筑。哈克好奇打量着,步入其中时不免生出几分忐忑。只见有些空空荡荡的会客厅里,一面油画墙上还能瞧见被卸掉的挂画印子,整个城堡给他留下的印象只有两个:潮湿以及寒冷。就像是从湿漉漉的泥里拔地长出来的。

 

汉弗莱则熟稔得摇了摇壁炉上的一支铃铛,一个厨娘给他们端上来了热茶,放在那看上去年代久远的皮沙发边上。随即一个健壮的下人走进来,“对不起,先生。”他礼貌得让哈克让开些许,接着在砖块砌成的壁炉里,搭起他提进来的干木头,拨弄了下火星,就熟练地点燃了火。

 

“欢迎,大臣。”汉弗莱走到哈克身边,张开手邀请道,“欢迎光临寒舍。”

 

这可真是寒舍,哈克冻得搓了搓手。抬起头看向棕色的双眼湛湛发光正微笑的汉弗莱,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眼前是未来那个世故精明的秘书长回到跟前。他忽然想问问,也不知后来汉弗莱把这座荒废的城堡打理的如何了——

 

汉弗莱及时递来一杯烈酒,哈克接过小玻璃杯:“多谢,汉弗莱。”一小杯威士忌下肚,火焰熊熊烧腹。“——真是个宏伟的好地方。”

 

汉弗莱在他对面的沙发里坐下,松了松领带:“晚上有场舞会,你来的正巧是好时候,大臣。”

 

哈克正好奇盯着砖瓦里熊熊燃烧的火焰,闻言惊讶侧头道:“舞会?”

 

“乡村自有田间乐啊。”汉弗莱微笑着,陷进沙发里,露了个舒服的呻吟。哈克发觉他就像是只短毛猫回到了领地,在窝里舒展着毛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作为此间主人,我十分荣幸能邀请您作为贵客一起前去。”

 

“汉弗莱——”哈克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从沙发上直起身,挪着坐近了点儿,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得问,“是不是也会有些漂亮的女士们?”

 

“当然,有伊丽莎白、简和迪莉亚*。噢大臣!你到底把这当什么了,”汉弗莱讽刺说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个与民同乐的社交活动,不是十八世纪的奥斯丁小说。”

 

“我只是担心——”

 

“什么?”

 

“你是不是通过这个认识「艾普比女士」的?”

 

汉弗莱花了一秒钟读他的脑洞,顿时被他击败了。哈克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是他十分认真得在担心自己的出现,会有误汉弗莱的终生大事似的!

 

“……我向你保证,不是在这一场舞会。”时隔多年,汉弗莱爵士再度双手捂脸,破天荒得哀嚎了声。

 

 

 

 

 

 

 

凯利舞会——夜里哈克到了现场,总算明白汉弗莱为何说这就是个“社交活动”。

 

时值周末,又是假期,几个附近乡村的人们都携家带口而来,大家纷纷聚集于布置一新的老市政厅大堂里。哈克绕过了高耸的圣诞树,望着碧绿的榭寄生,和缠绕的猩红色的彩带,只看见两个小孩穿过自己笑闹着冲去,险些被撞了个正着。“嘿!”他叫了一声,摇摇头,看着粘在自己羊毛外衣上的糖浆,只好自认倒霉。

 

门口几排桌子上,正摆满了鱼三明治和饼干等小吃。大厅中人山人海,除了四五个年轻人坐在中央高台那儿拉着小提琴、长笛和手风琴,其余人都在自得其乐,老人聚在一旁玩桥牌。还有几头驴挂着铃铛,叮叮当当在温暖的室内走来走去,冲着他嘶鸣。四周全是难以理解的高地口音,挤得他心慌意乱,好似来到了格拉斯哥。

 

节奏明快的苏格兰风格音乐中,人群中央有十多人围成圆圈,两两组队跳舞,不少人穿着苏格兰裙,就和汉弗莱一样。

 

“对您来说是不是有些无聊了?”汉弗莱人群中匆匆交际了一圈,又回到了哈克身边,颇有点醉醺醺得问。

 

“那几头驴呀……我是说乡风淳朴啊。”哈克一出口连忙纠正了自己下意识的话,端着酒杯,紧张看了他眼。实则,听到汉弗莱的熟悉上城口音,真让他松了口气。好在汉弗莱正冲他微笑,似无心计较,他又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说真的,这是他第一次看汉弗莱穿民族服饰!

 

那双棕色眼睛正目不转睛看着他,亮着温暖的火焰,像是烛火的倒影。哈克忽然被一阵体贴细微感动了,汉弗莱一定是见到自己格格不入,才特地来角落陪伴的:“噢,汉弗莱。”这可真贴心!

 

“——你想去跳舞吗?”哈克张口邀请道。

 

汉弗莱双目茫然了片刻,虽然他没有读心术,但不妨碍他摸索哈克那跳脱的思维:“您想学凯利舞?”

 

“什么?啊!——是的,”哈克忽然不确定了片刻,他是这个意思吗?但是男子汉一语千金呐!他放下手里的酒杯,整了整衣服,昂首挺胸一挥手大气道:“入乡随俗啊,让我们今天与民同乐!”

 

汉弗莱挑起怀疑的眉毛,见他喜滋滋模样,只好顺从他的主人,恋恋不舍得一同放下酒杯。

 

他边走边解释道:“大臣,凯利舞是两人一组的集体舞蹈。它最早源于盖尔人,后来传播到了整个高地,是传统舞蹈中最容易的一种。”

 

他拉住哈克的双手,二人面对面组成搭档,站进了原本的圆圈里。周围的人正跟着节拍踢踏,见到两个年轻人,顿时吹着口哨,热情欢迎他们也加入进来。哈克顿时笑了起来。汉弗莱边教他动作,边强调道:“苏格兰人喜好欢快的音乐。你只要跟随耳朵:前进、并步、小跳、再摇摆——不是扭动——也不是缩动——摇摆、摇摆——大臣。”

 

哈克竭力得扭来扭去,活脱脱像只笨拙的大鹅,汉弗莱不知为何没再纠正他,反倒逗乐般笑了。没多久,哈克就开始熟悉了动作,几个回合下来,汉弗莱的一些高级舞步也让他偷师了。

 

“挺简单的!”哈克兴高采烈得说。他开始享受这种纯粹的舞乐,等交换了一轮舞伴搭档后,汉弗莱又回到了他跟前:

 

“听着,汉弗莱,我在想……”

 

或许是玩的太忘形了,汉弗莱下意识得打断道:“大臣,有想法对于您来说是很危险的。”

 

哈克一噎,发觉汉弗莱满面红光,反应过来他是真的喝多了!他不由恶狠狠得瞪了他眼,吓唬他任性地道:“我——想——!汉弗莱,我想……我准备要做一件事。”

 

“很好,大臣。”汉弗莱弯起眼,接着一顿,“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

 

哈克拉住他的双手,一起反身换位转了圈,恰好双双又回到面对面的起点:“关于你说过的……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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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很想看汉弗莱穿苏格兰裙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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