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圈开荒者,标准混乱邪恶|代表作《东楼艳史》(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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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鹂【康熙X纳兰明珠】

约稿@天命颍川 ,共5.3k


  (正文)

    

  ​老北京皇城有句顺口溜:贝勒手中三件宝,扳指核桃笼中鸟。要瞧一户人是真富贵高第,还是白充蒙面,去烟袋斜街走一遭,家中子侄提着一搭鸟笼,养宠能上台唱一段十三响当“角儿”的,才是真八旗少爷。但上三旗玩法儿又不一样,既是森严豪门、重臣贵戚,便大多只肯闭门于深邸设园养玩,一园只供一鸟,真叫风雅。所养多如仙鹤、翠鸟、朱鹮,绝非凡品,唯有云端里的人家才供得起,个中首屈一指的当属西皇城门外的纳兰府。传闻里左都御史纳兰揆叙一下朝回家,便杜门谢客,只伺候起园林鸟鹤,赏风弄月。

  纳兰揆叙一身文弱风流,继承了他爹宰相明珠的风轻云淡,遇到麻烦也从不皱一皱眉毛,又分了些他哥纳兰容若的皎若寒洁,从不与朝臣往来,尤其不插手这两年斗的教人心惊肉跳的夺嫡之争。他的书房墙上挂的不是虎皮珍珠,而是名家山水,摆的也都是最时兴的西洋钟表。这京城里凡有爵有势之家,若是哪个月缺了皇上的西洋赏赐,那便定是没落了,但纳兰家却月月都没有缺过。有时候宫里娘娘还派人往来,像是朝里朝外,圣眷正浓。

  自宰相明珠死,太子废后,年迈清矍的康熙时常带着近侍魏珠微服出访,绕着北京的“内九外七”、“东四西单”串街走胡同,每每在他回宫门前,便要去西华门对面的纳兰家转一转。连门子都已认得这身贵不可言的紫绸衣缎,见了便只管低头静悄悄把人往里带。康熙走一至前院的隙光园畔,听到廊下松林细风,翠鸟鹂鸣,午后秋光下一片生机勃勃景样,不由展颜片刻,似是恍惚间万物秀发,一道人影英姿犹在。园林左近的廊道上,挂着一串红布、黄布、蓝布的鸟笼子,他走至尽头最贴近书房的那只紫金竹笼边,抬起手指,口中模仿着“啾啾”两声,逗了逗稀疏笼条里,沙杠上立着的黄鹂。这是纳兰府的宝贝,康熙记得,明珠还在的时候,就偏爱江南的这种鸟儿:他说鹂鸟一身翠羽,轻鸣悦耳,宛如仙童,教人听了便欢喜,消得百愁。康熙见它羽毛在阳光下泛着彩光,却忍不住摇了摇头,说:“揆叙这小子,总爱伺弄这些玩物。”却到底没把玩物丧志说出口。待他走到书房门前时,纳兰揆叙已经忙着迎出来,跪候在了门外的地上。

  “起吧,”康熙捏着竹折扇、背着手说,揆叙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些许郁气,不由心中一跳。

  魏珠替他使了个眼色,揆叙心领神会,忙将皇上向书房内迎去。康熙方才从大阿哥府回来,神色里带着阴沉的薄怒。这一阵子来,纳兰揆叙常在他脸上见到这种闷闷不乐。他把桌上王羲之平安帖放到一边,连忙朝向坐炕上,刚拿起茶盏吃了一口的康熙笑着道:“皇上,前日臣刚从文庙淘了个宝贝。”说着,神神秘秘地喊人取来架子上的一只褐色铜质西洋镜筒。康熙心生好奇,看他摇头晃脑、得意洋洋说:“这是从弗朗基人手里高价买来的,他说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玩意儿,本想着送进宫里,正巧皇上今天来了,就图着给您开开眼,瞧个鲜。”

  “不务正业,”康熙斥了一声,探头仔细一瞧却不由“嗤”得气乐了。他指着笑骂道,“这东西朕早在宫里见过,轮得到你来显摆?真是个蠢小子。”嘴上说着,他却捏过那西洋镜筒,示意揆叙凑近来道:“来,朕教你如何用。”

  见人三言二语又将万岁爷哄开心了,魏珠心里悄悄出了口气,暗道还是二爷有法子。今日是重阳节,在江南是本该摆上黄酒吃蟹赏菊的好日子,可任谁往大阿哥府上走一遭,再好的心情也败了。偏偏康熙除了是皇帝,也是一个父亲,还是年迈孤单的老父亲。他兴致勃勃把玩着西洋镜筒,见身侧年纪与子侄无异的揆叙睁着那双圆溜溜纯澈的眼睛,心底不免溢出一丝欢喜和惆怅。纳兰家的老二兴致勃勃道:“原来要是这般!”又立刻一拍脑袋,懊恼万分地:“那倒是叫那弗朗基人骗了,好大一笔银子呢,还害的在皇上面前闹了笑话。”

  康熙心里喜欢他这活泼亲热模样,正如他近来偏爱宫里几个年幼天真、只会朝皇阿玛撒娇的小阿哥和格格。但康熙心里快慰,面上却不说,只哼声道:“既是御前闹了笑话,该怎么罚?”见揆叙挤着眼支支吾吾的模样,他顿时说:“罢了,魏珠,明日把宫里的几支尼德兰镜筒取来给纳家,免得在外丢了朕的脸。”

  揆叙暗松了口气,好容易算把康熙最后一点郁气也哄消了,语气也变得正常起来。康熙又说教他起来:“你呀,天天一下朝就养花弄草逗鸟儿,这鸟笼在廊里,朕数了数,挂着有十搭,也不知花些心思在正事上。真不晓让你阿玛见了要怎么想。”

  揆叙张着苦瓜脸,唯唯喏喏狡辩着:“皇上赏识臣是臣的福分,可臣才疏浅薄,只能好好守住本分了。”

  “本分好,”康熙听着却一顿,叹道,“朝中最难得的便是守好本分了。”

  揆叙哪里不知道,他面露一丝感伤,恐怕是因为又想到了朝廷局面。父子相残,李世民与李渊大约也莫过于此——唯独不同的是,皇上在盛京兵变那夜赢了罢了。但他也不敢替更糊涂的大阿哥说话,那是康熙心中的刺,作为立誓流芳千古的明君,却任由子嗣闹成了这翻模样:他宠老二,老二谋反;宠老大,老大巫蛊;老八瞧着温良本分,实则暗地里串联朝臣、逼君犯上,他简直不知该怎么办好。起码在做父亲一职上,康熙是地地道道地失败了。

  实则,自纳兰明珠去后,揆叙一家再也不敢轻易涉足朝中,连整个叶赫那拉家也收起了野心。明珠临死前,只对小儿子嘱咐了两个字:慎和敬。可揆叙心里记住的却是敬和怕。当年朝争白刃时分,康熙震怒将阿玛当廷夺职,一下跌落云端。虽是后来稍稍挽救,纳兰家却再不是那权倾朝野、名震文坛的宰相门第。揆叙牢牢记住了父亲的嘱托,北京城是座竹牢笼,皇上就是罩在他们头顶的天幕。

  康熙自明珠走后,曾取走了他书房中的玉箫,半年后才又赐了回来。此刻望着揆叙一双乌亮干净的眼,他不由刹那胸中一酸,伤感道:“今日是重阳,朕路过园子,见你在亭下摆了张酒席……”

  “正想问皇上,可要留府里一同用蟹膳?”揆叙连忙笑眯眯地从善如流期盼问起。他自然没猜到康熙今日过来,但他总是备着皇帝会来。正如明珠还在的时候,康熙常常来歇脚串门,他几乎就是在年轻的皇帝眼下长大的,“这蟹可是今早福荣去江南楼买的,说是太湖客商送来的第一批,壳薄蟹壮,秋膏脂肥,是入口即化……”

  “去!去,你这说得朕都馋了。”康熙从坐榻上站起身来,向着书桌后稍稍撇了眼,架子上那管玉箫现在搁在圣赐黄布上,端端正正摆着,再没人能奏乐,像是成了件安静的赏物。揆叙说笑着,陪他走进隙光园,林中竹林曳曳,奇石堆云,偶尔能在菊花丛和桂花树影下,见到仙鹤安详的身影。这是从他父亲明珠到大哥容若所苦心修缮二十年的园林,几乎是将江南才气在小园幽静中复现了出来,但更带着上三旗的雍容和富裕堂皇。在人工小湖畔的渌水亭里,已摆上了一桌小宴,设了热黄酒,琉璃盏里放着几样山楂、果糖零嘴,桌前设姜醋佐酒,还有整整齐齐摆放的银制的食蟹八件。亭内檀木屏风后,四角的紫铜炭炉烧起热气,教人丝毫不觉得暮色渐晚、北风渐冷,反倒像是回到了郁郁葱葱、秋高气爽的江南。康熙坐下后,让揆叙陪坐,忍不住叹道:“真是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风味可人啊。”

  揆叙笑了一声,此园若说是纳兰家的珍宝,其中的名卉珍禽便是最璀璨的宝珠。他替康熙小心斟上黄酒,说:“还是皇上有文采。当年若先父、长兄在时,恐是要先做几首菊花诗,才让我吃蟹赏桂。可惜臣素来是个不学无术的秧子,只念着桂花蕊子绿豆面,九月圆脐十月尖。把先父气得够呛。”

  听他说起趣事,康熙扑哧笑出了声,骂道:“若朕听了,也是要你气得够呛。”

  “那也没得法子,好诗好句都已经让古人作得了。像什么:蟹肥旋擘馋涎堕,酒渌初倾老眼明。什么: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越听他们讲越馋,怪不得臣只做个馋嘴吃货。”

  “你倒还怪起明珠来了。”

  “皇上,臣是子,哪有敢怪父的。”揆叙说着,摇摇头,又替他斟上喝干的黄酒。说来也怪,康熙今日一坐下,竟先连着喝了好几杯,竟像是不怕醉,“只是臣父再好,儿子的路总是自己选的。也要怪臣不争气。”

  康熙的脸庞泛起酒色颧骨通红:“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别的没学,诗文才艺也罢,却把你父亲和大哥的通透,学了十成十。”

  揆叙手一抖放下酒盏,吓得扑通跪在地上:“臣死罪,不该胡言乱语。”

  “起来,陪朕喝一杯,”康熙挪着靴子轻轻踢了他一脚。八角桌炉里黄酒还在热,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朕拿你当子侄,今日便是家宴,咱们爷儿俩说说体己话。你这样也很好,诗文才艺,都不如本心正直,免得如那几个东西般伤人的心。就是见你整日醉心园林,饲花弄鸟,朕看了就免不住想骂几句。”

  “皇上鞭策之心,臣哪里不知道。”揆叙小心翼翼说,康熙待他是真的优容,也是真的好,只是圣眷疏忽而去的景象他见过太多,“臣心里也是拿皇上当最亲近的长辈,只是臣这子侄愚鲁不堪,倒劳累皇上恨铁不成钢了。”丫鬟正拿上蟹来,魏珠连忙凑上来,拿起一件银具替康熙拆开面前的蟹肉。

  康熙却一摆手,盯着他说:“那你还不求上进,怎么,是真怕朕猜忌你们家不成?”

  沁出的滚圆冷汗差点从揆叙额头直淌下来,但见康熙斜睨而来,眉宇间睥睨天下,但脸色微红,不由想到万岁爷莫不是真吃醉了。他期期艾艾装傻说:“皇上,臣是真的爱那宝贝鸟儿!”

  康熙视线在他面上一转,似是醉意氤氲之后冰冷的刀锋轻轻一刮。他沉吟说:“那只翠鸟儿——”揆叙不太敢抬头,一时间只盯着魏珠拨弄蟹腿里的肉,一拉一挤,白澄嫩肉边脱了保护外壳,再无遮掩任人分食。他的心随着康熙低沉嗓音高高提了起来:“那只黑背黄鹂,是你阿玛最喜欢的。下江南时候他随朕一到南京,就要去寻那品类,朕被他带着去夫子庙集市里,连回京一路上上下照料,似宝贝得不得了。朕还笑他……也不知那鸟儿眼下如何了?”

  他回忆着几分伤感起来,寿命已至,岁数将近了,这是股难以体会的凄凉。揆叙知道他说的那只江南来的黄鹂,它在明珠病重的时日里变疯了,一日揆叙起来,竟发现它拔光了自己的毛,次日便光秃秃地冻死了。吓得纳兰府上下不敢声张,匆匆送了出去,又寻了一只相似的鸟回来。好似让明珠听见隔窗的廊道上,一阵清脆动人的“吱吱呀呀”歌声,还能稍微缓过些精神气,万愁皆消。揆叙只对康熙说:“自阿玛死后,他养的那只翠鸟也没几日,就一并埋了。”

  “鸟也通人心,”康熙摇摇头,“可惜人却……总隔着肚皮。”

  见他又喝了一杯黄酒,揆叙捏着酒壶,犹豫劝道:“皇上!这秋高气寒,不好饮醉。”康熙只一笑,松开酒杯,举箸吃起蟹肉,他说:“朕知道你的意思,你养你阿玛的翠鸟。但天下没有一模一样的鸟,也没有一样的笼子。明珠已经……”

  他似乎是说不下去了,转头问魏珠要了巾布,擦了擦唇角,垂下目,轻声说:“有时候朕还真希望有你一样体己的儿子。”

  揆叙苦笑了,事关大阿哥,谁都不敢轻易插话。魏珠想起方才去大阿哥府上,皇上盛怒之下砸了个茶碗,斥说“若要纳兰明珠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该多伤心”。明明每一次去都注定会闹的父子怒别、不欢而散,可皇上却偏要去,像是在大阿哥府上转悠寻觅不到死结的出口,连他也不知道皇上在盼什么。而片刻的安静后,揆叙还是忍不住开解说:“大爷是千胡涂、万糊涂,性情急躁,皇上莫往心里去,伤了神——”

  康熙摇了下头。老大怨他,老二恨他,道理都是一样,只怪父子之外,先是君臣。他自明珠死后,已成了孤家寡人。他岔开话题问:“怎么不吃?”揆叙明显一愣,康熙却说:“这可是苏轼说:堪笑吴兴馋太守,一诗换得两尖团的宝贝。今日也是重阳,若你阿玛在看着,你不作诗也罢了,他大约是乐见你这吃货的。”

  揆叙胸中一酸,飞快眨着眼垂下头,闷声拿起丫鬟侍弄的蟹肉说:“是。”一眨眼,却好似有一滴泪悄悄坠落在酒杯里。

  康熙静静看着他,眸中露出隐忍的刻骨怀念,却取过炉上的酒盏开始喝,一杯又一杯几乎喝得让人心惊肉跳。黄酒后劲大,故而只该浅酌——明珠在江南时说过的话忽然飘回耳畔,万物有天定,有时节,即不可过量,亦不可强求。可上苍总爱戏弄他,和他爱新觉罗·玄烨过不去,留给他的总是朝中狰狞骇人的一张张面目,和漫长孤独的夜。他是天子,却要与天斗下去,永远斗争下去,而今日,连这空空见底的黄酒盏也和他作对。

  “再拿一盏来。”

  “皇上!夜色寒——”

  “朕说再来一盏!”康熙怒气勃发地拔高了音量,他一侧头,看见揆叙慌张睁大了眼,不知所措看着他。在模糊的夜色里一瞬间竟然好像是一人担忧地坐在跟前。“明珠!”康熙沙哑叫道,他猛地伸出手,摸上揆叙的额头,“明珠——明珠,你——你在,你听见吗?你知不知道,朕有时侯真恨不能杀了……”

  一时间亭子里所有人都被吓得跪在地上,康熙说的又轻又快。唯独揆叙僵硬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在皇帝掌心覆盖住额顶之下不敢动弹。康熙环顾了四周,却冷笑了声:“朕醉了?朕没醉。”

  他的手抽离了空气,揆叙只吓得心跳砰砰,不敢移动。亭外的夜暮凄清,将亭内的几人在地上拉出漫长的影子,照出迷蒙的青雾。魏珠小步呈上新的一盏黄酒,康熙又闷声喝了二三杯,他说:“告诉朕那只翠鸟是怎么死的。”

  “什么?”揆叙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你们都以为朕老了,不仅老了也瞎了,不闻不问了,但朕记得很清楚,”康熙不耐烦地说,他的眼睛惊人地锐利,像把揆叙照出两个洞,抬起左手比划道,“——二两三钱银子。是明珠和朕在金陵文庙集市上买的,你们别想骗过朕。说什么他死了。他没死!他好好地在走廊里呢,朕还听见他吱吱呀呀地唱着!”

  揆叙轻声劝了又劝,直到月色渐渐起来,吵闹声才停了一些,魏珠扶起醉酒的紫绸老人走出了亭子。揆叙在身后跟着,望着那孤独的身影淹没在黑暗中,就像是淹没了四九城。皇上几乎极少喝醉过,但醉后他才像是一个孤独的老人。有时他恍惚想,纳兰家的泼天富贵像还是在犹在昨日,那最惊险的时刻还如浮云过眼。但没有什么在紫禁城是“永远”的,就像那皇城外冰冷流淌的长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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