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散漫摸鱼一个短篇。
“寡人聚兵百万,岂惧你这蟊贼,冒顿何在?教我入之!”
“黄口竖子!”
宣室殿上的年轻皇帝敞开着衣裳,刘盈哈哈大笑着,搂着倒酒的人津津有味看向殿中,戴着羽毛做的五彩头冠和珍珠镶嵌的腰带的两个侍中哇哇大叫,撞在在一起。高大的一个扮演唐王,穿着金色丝绸裁剪的甲胄,矮的一个扮演匈奴骨都,腰间围着雪白的狐皮。忽然,一阵脚步声冲进了殿中:“陛下!”
“又有何事?”刘盈眯着眼,晃了晃醉醺醺的头看向那个宦者。
“太后有请。”
酒意一下散了,刘盈推开身边端着酒盏用贝壳装饰衣衫的侍中。
走到椒房殿前,夕阳已经散尽,只有暮色苍茫,覆盖着黑色的汉瓦屋檐,苍穹大地间,连风都有几分冷意。刘盈怔怔站了半晌,又走进殿中。
“母……”
陈平已经离去了,吕后坐在塌边,替刘安擦着一脸泥泞,远远望了跪在殿门处的皇帝一眼。却对安说:“你阿父要回来了。”
刘盈一颤,头更低了几分。
殿内静悄悄的,这几个月来吕后已经许久不曾叫他来了。
刘盈沉默坐到案边,看见被宫人抱来的祥和安坐在一起。
吕后传了晚膳,不久端上肉来,安和祥两个小不点浑然不觉殿内的沉闷,兴奋吵嚷着:“大母!阿父!要吃肉。”
“吃,吃。”刘盈温和得夹起肉放到两人碗里,一人一块。
吕后冷冰冰说:“中大夫和三辅几人弹劾张苍,你说该怎么办。”
刘盈一颤,筷子几乎要掉下去,他低头说:“治国如烹小鲜…”
“治国如同分肉!”吕后猛然打断了他的话。忽然从祥的碗里夹了一块肉给安。安一愣,祥却立刻号啕大哭了起来。
“如果要多给安一块,便要少给祥一块。”
刘盈沉默片刻,把自己的肉都夹给儿子:“吃吧。”祥立刻不哭,又开心吃起肉来。
“中大夫老迈,赐酒。”吕后却一拂袖说。
她那样的目光却让刘瑟缩了,胃直往下沉去。他咬着牙说:“母后,不可因言去人。”
吕后说:”你父不是靠仁义得天下的。“
“仁义治国乃圣人的道理。”
“那孔子、老子,这些圣人!他们做成皇帝了吗?”吕后猛然问。
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祥和安又被抱了下去,看着不满两岁的稚子离去,刘盈眼中露出忧虑之色。
吕后站了起来,老妇人消瘦的身影,那样巍峨高大,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影子,淹没了低下头的跪在冰凉木地板上的刘盈。
他低头:“母…”
吕后没有回答。
但这几月闭门思过,他想明白了:
”朕…无能,请禅此位于弟。“
吕后勃然大怒,猛地推翻了几案:”你!“
刘盈抬起头,泪水覆盖了他的脸庞。
”汝弟为你做了这般多!你便是如此报答的吗?“
刘盈磕了下头:”大汉为重。朕不能辨明昏庸和贤良,让母费心操持朝政,嗣位至今一事无成……“他颤抖说着,他曾经可以口若悬河背诵的经典,而今只是徒劳的分辨,只让地上越发寒冷,距离愈发遥远。隐隐绰绰的甲胄声埋伏在殿外。
他不是齐桓,也不是楚庄。
出殿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刘盈漫步在夜色吞没如水一般冰冷的宫道中,宛如一只游离的鬼魂。最近夜里,刘盈常常梦见一座疾驰的马车。年少时候他也屡屡做这个梦。但如今他不必和年少时候一样惊醒后却还带上微笑,听课学经典,握着调皮捣蛋弟弟的手认真讲道理,他可以放纵浸于酒宴、滑稽戏和美人之中。
唯一不变的还是那个梦,他不记得地点,只记得丢在砾石间划破的痛和恐惧。
唐王刘长回来地很快。他换上了崭新的衣衫,刘盈抓过他的手,忽然一愣,接着扒开他的锦袍,看到一身还带着血痕的伤。他忽然号啕大哭,却把刘长吓了一跳。
那一道道触目的伤口,遍布前胸后背,仿佛无数箭簇,无数口诛笔伐,无数青史中自命不凡者的不屑,扎在这尊大羆般身躯上。
刘长却憨厚无奈笑着,他竟还以为他是为战伤而哭。
“大兄,我不痛。”
“傻长,”刘盈说,我是在哭你的未来,哭我的无能,哭我牵累弟弟成乱臣贼子,哭这千年后众口铄金的伤疤,书写的罪恶该多沉。
——汝弟为你做了这般多!你便是如此报答的吗?
“大兄,你知道我此番出征,是如何杀得那犬入的冒顿屁滚尿流的嘛?……”
椒房殿里,刘长披着衣袍一咧嘴,吹嘘着功绩,说得栩栩如生。
刘盈微笑看着他,曾经的稚子长大了,面目全非。
而千年后,长弟的纯澈眉眼又该模糊成什么样子。
圣人之道不能治国!
可终究是圣人之道,书写了国志。
“阿母!我饿了——”刘长说,吕后拿来了满桌佳肴。刘长却摇摇头,把肉全部分到了刘盈碗中,他说:“寡人吃了几个月肉,都吃腻了。”说着眉开眼笑吃起蔬菜。
吕后没有说话。刘盈张了张口,才慢慢拿起筷子。
书本里的道理,刘安年纪小,所以读了记住了也懂了,刘长读了却没有记住,但懂了大概道理,只有刘盈读了懂了,也坚定按照这做法去做了。也因此,吕后说:“汝兄只做个好人,却不会做个好皇帝。”
刘长扶着她的手臂,嘀咕说:“我以为阿母心底一直认为,他像仲父。”
吕后摇了摇头,站在宫殿中,俯瞰向夜幕的长安城:“你的仲父,从没有嫌弃过你父亲那二十年里的一事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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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家父汉高祖,真的强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