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圈开荒者,标准混乱邪恶|代表作《东楼艳史》(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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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棣】甘霖

《甘霖》

by prophet

配对:杨荣/朱棣。给基友合志写的文,略删减。


(正文)


  大雨。


  那是瓢泼得像墨滴一样,黑云几乎压过城头的大雨,仿佛将人心惶惶也压碎了。才六月,在从福建来到京城之前,杨荣一生中都不曾见过这般大的雨。雨滴击落瓦片,却仿佛击碎了人心,噼啪落在树叶竹林、蓑衣藤甲上,却压不过嘈杂慌乱的喊叫,它们仿佛是从人心里发出来的,在呐喊着狂呼着,天塌了。兵临城下,这从天而降的大雨分明是城外披着黑甲的北军,乌云是风中摇曳的旗帜,闪电般越过天际的白光是他们手中闪过剑刃兵戈,咆哮如龙的雷电是他们口中的战鼓呼号。一整夜的雨之后,道路一片泥泞,充满凌乱的脚步。杨荣从屋檐下迈出来,他没有撑伞,抬头看向天空,乌云微微散去了,一道曦光破过天地,照耀在眼前的道路上。他抬起手,一滴雨水,最后的那一滴落在掌心。


  那是一滴明亮的,又冰凉的水滴。


  他回首,看见身后城南那烟云滚滚的皇宫,所有人都撤走了,唯独他逆着地面的脚印,一身青袍宛如挺直的竹竿,穿过鼓楼,穿过外街道,朝北方护城河的方向而去。宛如一滴逆行的青墨,他听见最后一声雷电。天色大亮了,金川门内,他看见那道曦光高高落在一个身影上,从深邃的黑道中踏出来,逆着光几乎看不清面容。身后是一片浩荡的雷声,宛如浩荡的汪洋波涛,怒浪勃发地将要拍上石岸。


  “殿下,”杨荣站在了大军之前。


  他仰视着,几乎看不见那双眼睛。可他在城头仰望时,早已远远见到那飘荡的旗帜,和那一刻沸腾勃发的战栗与激动。面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道惊雷和浪潮,能否席卷天下,重塑他所想要的新生。杨荣的手心是冰凉的雨水,干了些,一如他的口舌,他说:“先即位乎?先谒陵乎?”


  在一生所有的赌注之中,杨荣少有那般惊险的时刻,巨浪或将他淹没,将螳臂当车的他吞没粉碎,或是将他乘风破起,送上云霄。他看见那双眼睛,或是那双眼睛看见了身后的刀锋。朱棣笑了,他调转了马头,道:“去孝陵。”


  而后他转头看了杨荣一眼,这一回,天光大亮,杨荣看清了他的面容。


  滴答的雨珠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朱棣坐在殿内的龙椅上,伴随着他缓缓敲击扶手的声音,空中又浮过一道惊雷,殿中的诸人益发凝重。杨荣被叫到殿中,止在殿角,他安静站立着。来者有十余人,唯独他最年轻,他见到了福建的恩主夏原吉,见到了翰林同僚待诏解缙。“京城六月的雨,总是多了些,”朱棣道,他怀念着这里的一切,好似旧燕归巢,回忆起他的童年和少年。道衍出声道:“也多亏这雨,皇城的火停了。”朱棣一笑,眼光扫了一圈,忽然落在角落。


  “你是翰林编修杨子荣?”


  “臣是。”杨荣越过诸人站了出来。


  “荣者,茂也、耀也,非子荣,乃我荣尔。”朱棣轻声道,“今赐你名杨荣吧。”


  “臣谢恩。”杨荣低头,他仿佛听见雨水流淌过屋檐,滴落在他沸腾的心火上。朱棣的笑容微微散去,转头看向跟前的两人道:“十七弟、十八弟,今拨乱反正,尔等头功。尤其是十七。孤许过你,事成,当中分天下。”


  大殿之上,仿佛无端划过一道惊雷。众人均打个寒噤。


  杨荣看见那道紫袍的身影径直跪在地上,他道:“臣弟不曾闻此语,皇兄记错了……臣弟老病,愿得移一封地足矣。”


  朱棣眯起眼睛,轻声道:“噢?”杨荣仿佛看见无数大雨滴砸落在那道背影上,令他冷汗涔涔,瞬间湿透了衣衫。或是刀光,轻柔地泻在大殿中,留下无形的血与阴影。“十七弟,愿去何处?”


  朱权道:“臣歆慕苏州风华。”


  朱棣道:“畿内也。”


  朱权又道:“钱塘自古繁华。”


  朱棣摇了下头:“虽是繁华,荣而不久……建文封其兄弟,皆无得终,非吉地。”杨荣自始至终只能提着心沉默着,瞧见那道背影慢慢地弯下去,高座之上的朱棣与他温声款款而言,直到他说出:“臣弟愿去南昌。”


  南昌,汉代海昏侯被废之地。朱棣笑了下,忽然抬头看了杨荣一眼,杨荣没有躲避,只是静静大胆对视着,这片刻,他瞧见那双眼闪烁了下。


  荣者,草木之华。


  解缙曾问过他这名的由来,杨荣也问过他,当年的二人非是为在翰林院解闷,多是因他二人一般年轻的缘故。解缙说他祖父盼他为成显宦,辅佐明君,为开万世,至太平。杨荣说:巧了,我祖父望我为范文正公。他家是出过朱熹的故府,土壤里浸润的是达则兼济天下的赫赫文脉。“不知东杨先生欲成什么样的太平新世?”年轻的解缙笑道,指着眼前的一片天清气朗。杨荣说:“辅佐明主,庶成伟业。”解缙追问道:“是何伟业?”是如火日耀然大地乎?或如星河璀璨夜幕乎?是你想辅佐陛下北征勒石的宏愿吗?


  杨荣深深看了他一眼。


  解大绅,这不是真正的伟业。真正的伟业不是封狼居胥,那非是我杨荣想要的伟业,真正的伟业是默默无闻的秦开,为燕国拓土千里,从此燕云便是中国。真正的伟业如甘霖雨水,令五谷茂盛,却大音希声、默默无闻。我大明历经战火,是从火焰中蜕出的耀日,但耀日下的是干涸的阴影。你见过旱地的黍苗吗?那是我大明的百姓,脆弱如草芥,我杨荣愿为他们茂盛,愿的是他们荣,我愿做的是甘霖。


  若是我们的功绩在后世为人尽皆知,那我便失败了。


  我希望的是我所留存一切尽可能多留存着,我希望我的功业如秦开默默无闻,因后人将我的留存视作理所当然。我辅佐陛下北征,不是为了赫赫战功,是为了天下千千万万的子孙后人不为潜伏的元人威胁。我侍奉馆阁,振兴儒术,不是为了典丽歌颂扬名天下,而是为了教化百姓,远播希望。那一日南京城下,我越过众人逆行,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是因为我相信我见到了那一人,我相信他能带来我想要的盛世。


  我大明的百姓苦太久了,可他们却仍是咬着牙关苦着。他们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地走在田间,只为了寻一个好些的光景,有一个不饿肚子的盼望。福建七山二水一分田,地瘠人穷。我祖父栽种的万木林只能救十人百人千人,可我想救万万人。我盼望他们能活下又一年景。所以,解大绅,我写诗和你写诗,是不一样的。陛下喜欢你的诗词,喜欢你的才气,你是大明的锦绣纹章,是赤火。陛下喜欢我的谋略,喜欢我的赞画,我只是他道旁肃立的梧桐。


  “那陛下呢?”解缙沉默片刻才问,他的神色几分恍惚,“勉仁啊,赤火不久,梧桐才久。”他的眼神幽深地仿佛隧道,那一瞬间,杨荣几乎怀疑他已经看穿了最后一切的命运。勉仁,你知晓我的宏愿么?


  我想要位极人臣,我想要翻云覆雨,我想要文章流传千古,名盖天下,我要短暂地命名这个时代,我只想要看到我燃烧一切后的短暂,但璀璨。


  杨荣轻声道:“我也想位极人臣,宰执天下,四十年恩荣鼎盛。”他说:但我不在乎的史册是叛、是逆、是丑恶或是正义,我不在乎史册说我是阿谀、是曲从、是聪敏、或是投机。千百年后会有人夸赞方孝孺、黄子澄的气节,可他们失败地一塌糊涂,没有人会夸赞他们的功业。或许会有人刺一句我们的迎附,但他们会夸赞永乐盛世。盛世,而不是我的名字,但是,功成必然有我。


  “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然有我。”解缙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他道:勉仁,我和你分明是一样的。


  那也是六月,是永乐九年的六月。也是一场瓢泼的大雨。杨荣急匆匆步入诏狱的时候,他听见雷霆在头顶的屋瓦上盘旋,闪电是纪纲森冷的一笑。解缙一身白衣靠着柴薪,他没有问杨荣为什么来,他只咳嗽了下,问道:“勉仁,我上奏的赣江旱情,眼下如何了?”


  “文渊阁已经处置了。”杨荣回答道。他看着解缙,仿佛看见乌台诗案的苏轼,仿佛看见了保住李唐储君的张柬之,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无数道重叠的千年身影。杨荣欲言又止:“解大绅,你为何……”


  “勉仁,”解缙反而看着他,看他盘膝坐在对面,问道,“你的伟业如何,可达就了?”


  还不曾呢,还有那么那么遥远的距离。我还会继续追随他而去,我会一直追随他到死,一直到那远迈汉唐的成就达成,或许永远达不到了,或许我也是个史册里的芸芸众生,是个失败的寻道者。


  解缙笑了,他说:我知道他为何要你来寻我。或者,是你求他一定要来见我的?但他终究还是想让你来的……


  他喃喃道:我不恨。陛下若雷霆,亦若甘霖。他是你的一切,而我只是你曾经的同道人,又半途异道,但我们终究是一样的。需要有一人,所以我做了,没有人指示我,太子是无辜的。


  杨荣沉默着,他听解缙说了许多,说他在江西所见所闻,说他小时候的才气逼人,说洪武朝的惊涛骇浪。最后离开前,杨荣听见他喃喃道:“这雨和那一日一般大,南京的六月,总是这样大的雨。勉仁,一路珍重了。”


  深夜冒着暴雨,回到宫中复命的时候,杨荣的肩头都淋湿了。朱棣正坐在塌边,读一本书。杨荣垂头,站在他跟前不远处,毫无掩盖偏私将解缙的每一句话都道来。“他说,宁为有瑕玉,莫作无瑕石。”他抬起头,发觉朱棣的眉间刻着刀痕,发觉他面容和城下那日一般地凌厉,鬓间却染起霜白。他烦躁着,似几分哀伤,又化作一闪而逝的怒气。他忽然问道:“杨荣,你可有恨。”


  杨荣抬着头,他从来不躲避朱棣的眼神:“臣从不恨。”


  “你不替他求情?”


  杨荣沉默片刻,他走进了一步,朱棣凝视着他,那双眼分明是冷酷,却又在渴盼着些许癫狂。“臣有臣道,缙有他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他们每个人都行在丝线上,行错一步,代价是无可挽回的庶民。这重量太沉了,沉得足将人逼疯。他想起多年前的那日翰林院中,他和解缙说的后半段话:陛下如何?陛下是万民之主。陛下本无路可走,他必须要证明他的赫赫王道。唐太宗也弑兄囚父,可唐太宗也彪炳史册。但我知晓陛下所怀得更广、更远,他要的不止是贞观之治,是超越汉唐。非是我们追随陛下,陛下也需要我们。


  可王道,是这般得孤独。


  杨荣说:“无情可求。”


  他已经站在塌边,望着朱棣,弯腰一拱手。朱棣看着他,忽然一抬手,把那本书丢在一畔。他说:“杨荣,你胆子很大,一向很大。”从第一眼敢拦下他的马,到第二眼大殿敢直视他的双目,到如今义无反顾得坦荡说出,他不会因此而有丝毫得动摇和退缩。他又摇了下头,看着他喃喃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臣追随陛下,为的是臣之夙愿,也为天下,也为……陛下。”杨荣道,“臣有私心。”


  在朱棣凝视着他的片刻,杨荣跪在了塌边,他小心翼翼捡起那本唐书,放到一旁。近乎于虔诚,又或是渴望,或是太久的苦涩,他低声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朱棣一颤,他却轻柔吻了下来。朱棣觉察到,他终究是有一分烦躁,唇齿相依竟显得僭越而无助,仿佛将一切交由他裁决。湿热间杂着一股欲念,竟席卷了他的心间,压住了他的震怒,化作难言的火焰。是孤独还是疯狂,或者是信任。杨荣松开他,忽得眸露哀色,轻柔道:“臣问心有愧。”


  “臣有愧于朋友之义,有愧于君臣之知,可臣……无悔。”


  暴雨于屋檐外倾盆而下。


  九年了……朱棣说,朕与你相知九年了。


  杨荣不说话,他的手抚上朱棣闭着的眉眼,这是一尊猛虎,或是真龙,握在他手中盘旋。他替朱棣按抚舒展着。他没有说过朱棣隆宠解缙时候,他是否心底飘荡过难言的晦涩,没有说过深夜值阁处理公务时候,他是否会突然描摹眉眼。他没有说过随人北征,睡在外间的时候,是否偶尔辗转反侧,或在梦里见到近在咫尺、却仿佛远隔天涯的人。


  九年又如何?相比一生,相比三千年的浩瀚史册,九年太渺小了。而他相比于万民、相比于天下又太渺小了。何况他终究是近在咫尺,日日相对,他知晓在永乐盛世之后,每一处提到这四个字的史笔都会紧跟着他杨荣的名字。他想足够了,杨荣自问能一直一直得站在朱棣身侧,静静得站下去。可朱棣却低喃道:“勉仁,或许是朕,优容你胆大。”


  宛如惊雷乍响在耳畔,杨荣心底一颤,他松开手,见朱棣正张开眼定定看来,眼底如深渊,惊鸿一瞥着隐秘。欲望却近乎于热烈的火焰,袭卷身体,又近似暗流,涌动在每一处心窍之间。他俯身吻落了,将他的君王扣在塌上,热气蒸腾间仿佛听见那鼓鼓心跳,沿着白玉上蜿蜒的痕迹流淌传来。他低声道:“陛下。”却不敢喊他的名讳。朱棣浑身都颤了下,蹙起眉,却咬着牙仍要低声说道:“朕从不曾,优容任一他人……”


  这句话,便足够了。


  杨荣匍匐而来,近乎虔诚,自上封住了他的口舌,任由穿过火热的冷汗浮在彼此的额头,朱棣疼得转头,近乎溺水一般喘息着。可太孤独了,他太孤独了。杨荣是陪伴他从一个战场走到下一个战场,再走到下下个战场的身边人,他甚至能陪他走到尽头。但这一路他丢了太多人了,丢了太多东西,张玉、道衍、解缙、妻儿,太多了。因为他不止是朱棣自己,他也是人皇,是天子。


  所以他必须无愧。


  可方才,当杨荣将他拖入那有愧的终极的时候,朱棣忽然茫然了。他抓住了杨荣的手,见他漆黑的眼睛,好似点着一丝光。原来他终究也是凡人,是芸芸众生。他会痛,也会渴望。失去解缙会痛,而杨荣彻底坦诚的那刹那,他会欣喜若狂……九天之上的大雨涤荡过耳畔,却仿佛落在朱棣的头顶。南京的暴雨近乎疯癫得砸落,近乎冰冷,这样一场雨是旱地的百姓盼着的,却也好似隔开尘世,将这空荡寂无的大殿中隔得只余下杨荣与他二人。


  那是道几乎模糊的,不可触碰的界限。在杨荣与他双双失控的刹那,朱棣触碰到了那道界限。


  杨荣的眉眼轻柔而带着几分温润,朱棣捧着他的脸庞,抬手划过他的眼睑。散乱的是人欲媚肆,近乎动人心魄而震颤。但他却仿佛捉到了些许模糊的雨声。他仿佛瞧见了杨荣眼底的那抹微光,像是冷冷的一滴雨水,或泪水,接在手心。他一颤,他知晓握住的是什么。


  自那一天起,杨荣在值阁时依旧效率送来奏报,出征时依旧会走入里间,替他披一件衣服。他依旧会迷路,还与金幼孜一起冻了一晚。可朱棣知晓些许东西已经变质,不见得变坏,或许变好。当那日杨荣与他筋疲力尽,低声道:“陛下……”朱棣却说:“嘘,陪朕听会儿雨。”那只是很枯燥的,穿林打叶,落在屋檐上的声音。杨荣却温温和和得道:“好。”他的呼吸在耳畔,直到合二为一。自那日起,别的似是都没变,唯独变的是有一人会陪着朱棣听雨,听雷,或看过一场场飘荡风雪,揽着他卧在床榻读书,揽着他,直到病榻不言。


  九年,人生有几个九年?


  二十二年,人生又有几个二十二年?


  杨荣不曾料到,榆木川的这日也会下雨,朱棣几分昏昏沉沉得咳嗽着,他还睁开眼睛,来看他道:“勉仁。”杨荣道:“陛下,且先歇息,太医马上来。”朱棣却说:“朕殡天后,莫发丧,先带……遗诏归京。”


  杨荣潸然泪下:“陛下……”他坐在床榻上,搂着他的君王,他一生的全部,忽然发觉他已经消瘦了。经年累月的战争消磨了他的强健体魄,沉重战兢的国是耗费了他的神魂,他就在怀中,近乎于安静。可他分明还记得,三天前勒石时,骑在马上笑谈的朱棣是那般高大而仰望。他哭得无法言喻,只是锁着他。朱棣道:“你莫哭,陪着朕听……是下雨了吗?”


  朕知道你要什么。杨荣,你要天下太平,朕也如此。


  朕德薄,之后大明的路,你替朕,看下去……


  金陵……朕好似听见了,金陵的雨声……


  那是一滴冰凉的、又滚烫的,明亮的、又沉重的水滴,落在了杨荣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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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实错误都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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