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有穿越情节。疗伤ptsd,失而复得,虐甜狗血向
共1w字一发完
--
Day 0
“你好,中山路派出所。”
“喂……喂……派出所吗?出车祸了。在中山公园解放路路口这儿……好多血,快叫120……我不知道。红色的宝马,里面坐两个人,还有辆是土方车……”
人群像花瓣一样围了过来,中央最殷红的地方并非是车辆的颜色,而是潮湿柏油路上的血迹。
明暗交错的顶灯在模糊的视野里闪烁着,方绪转着头,看见戴着口罩的急诊护士又把他的脑袋摁回去。耳朵是一片嗡嗡的低鸣,额头的疼痛辐射开来。
他在哪里?他竭力朝右侧看去,只有片雪白的狭窄通道。
“心跳降了,血压太低了,需要输血…… ”
Day 1
恶心和呕吐是方绪醒来感到的第一件事。
一个卷发有些上年纪的女人在他床边趴睡着。听见一丁点动静,急忙抬起头来。
“小绪——”
“妈?”方绪想喊她,却发现嗓子哑的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
“你醒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站起来,把方绪试图起身的脊背摁回去。“你现在是脑震荡,头晕呕吐都是正常的。躺一会儿,我去喊医生。”
她通红的眼睛里有些爱怜,方绪的脑袋被纱布围着,缝了七针。
“眼镜——”方绪轻声说。
一只手把一副旧镜框递了过来,“给,你车祸时候摔碎了。我从家里找到了副旧的——”
车祸。
方绪想,是了,他问了第三个问题:“白川呢?”
Day2
“上周日下午,本市中山公园附近发生了一起严重车祸,一辆土方车闯红灯,小轿车与它相撞,导致一死一重伤。其中副驾驶的乘客送到医院后,因流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详细事故情况还在调查中。”
“我不信。”方绪说。“你别骗我了。白川还活着是不是?”
俞晓旸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眼病房四周欲言又止的人,对他们说:“好了,你们都出去吧。让方绪一个人歇一歇。”
Day3
黑暗里,方绪坐在床上,像着了魔怔似的,两手前伸,在空中做着朝右打方向盘的动作。
“为什么我当时要朝左打方向盘?”他轻声自言自语,“我为什么不朝右打?”*
(*注:这个是人的本能。车祸时候朝左打方向盘。副驾驶真的很危险)
Day5
“老师——”
“方绪啊。”俞晓旸坐下来,道:“桑原老师拜托我来看看你。你放心,北斗杯的事儿,许厚先替你带队着。”
“北斗杯?”
“是啊,你这个状态,一个月后怎么去韩国?先养好伤。”
方绪抬起头道:“我不想去北斗杯了。”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像是有一丁点滴血,“……领队和教练的人,都换掉吧。”
如果教练不是白川,领队是方绪又有什么意义?
“……”俞晓旸沉默了会儿,“小亮和时光还在训练。”
Day7
“我不能去,我不能去。”方绪坐在床边对自己说,他打着黑色领带的手都在颤抖,石膏固定着左手的三根手指。但他还是努力站了起来。
“我必须去。”
殡仪馆的追悼会开得很低调。白川浅笑的照片放在中央。跟着人群推推搡搡走了三圈,方绪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望着灵堂前哭泣的白川母亲,还有低声安慰她的白川堂姐,忽然觉得口舌僵硬。
都怪他。
他想,不需要去看他们刺人的目光,也不需要去看那些鲜花和木盒。眩晕感击中了方绪,但他知道这回的干呕不是因为脑震荡的缘故。
“绪哥——”时光和俞亮在两侧,悄悄扶住了他,面带悲戚。
方绪想逃走,但他脚下像生了根。或许有人在窃窃私语,他想,就像冰霜缓慢侵蚀着他。但是他罪有应得……
他整夜整夜得哭醒,却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流出来一滴眼泪。就像是他的心和身体,都冻成了石雕。
Day21
“方绪,你多久没去围达网了?”
方绪从滨江的长椅上踉跄爬起来,好似踢掉了脚边的一个易拉罐,“爸——”
“我知道你还为你朋友的事儿伤心,但车祸这种事不是你的错。你快点给我振作起来……”电话里突然传来些许争执,声音换成了他的母亲:“小绪,你在哪儿?这么晚了,你在家吗?”
方绪抬起眼睛,越过黑漆漆的桥洞,看见一轮圆月。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长江宽阔的水面缓缓流淌。
“在呢。”他撒谎了。
“那妈妈过来找你,你别听你爸的。不想去就不去,你不是召过经理吗?实在不行你爸喊了人给你看着呢——”
方绪心里忽然涌起恐惧:“妈,你别来了。”他陡然从岸边倒退了一步,发觉身上出了阵冷汗。
Day32
白川没有留下很多照片。
方绪没资格去他的公寓收拾东西,他甚至不敢给白川的母亲打电话。谁让他是幸存者,不管她是不是原谅他,但他活下来这件事本身,就是第二次的伤害:活生生得提醒她,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当时光带着一张照片敲门的时候,方绪正在客厅里玩拼图。一开门,却是俞亮和时光两个人联袂而至。
他心下一痛,想到那一局双人棋。
“……珠联璧合……围棋界的黄金搭档。”
那时候他边说边笑,看着右侧的人,他还欠着他一顿大餐。而今却……
方绪的目光有些涣散:“俞亮,你们怎么来了?”
“绪哥,我想给你这张照片。”时光坐在客厅里说,“一个姓杨的老师给我的,他说是少年宫拆前,最后在围棋办公室里找到的。我猜是你和白川老师小时候——”他的声音忽然变轻,好像提到了一个禁忌,变得小心翼翼。
方绪指尖颤了颤。那是87年,他十岁,白川十二,一举夺了全市青少年组的第一和第三。
他闭着眼,忽然觉得心脏抽疼,过去三十年的回忆就此变得断绝,关于白川,将再也不会有新的一丁点。
而那些彻底结束的记忆,他贪婪得去攫住,近乎自我折磨。
听见俞亮他们说:“我和时光明天飞韩国了。师兄,我们一定给你拿个奖杯回来。你一定等我们的好消息。”
Day48
“方绪!你为什么不参加这次棋圣战!”
“杨海?”方绪从酒吧吧台前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红晕。他没料到,会看到儿时一起学过棋的玩伴,后来杨海去了北京,也已经是职业八段了。
“我问你话呢?你又开始浪了是不是?”杨海说,突然伸出手,把方绪跟前的威士忌杯子拿掉。
“白川的事儿我知道了。意外事故,人死为大。但你还活着,难道你就在过去里不走出来了?”
方绪眯着眼看他,近乎嗤笑:“我不下棋了。”
“方绪,你又开始了是不是?这是你热爱的事业!我知道你看不起白川去当老师,看不惯我去搞计算机围棋,但你呢?你本来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方绪喃喃说。
“好,你要喝,我陪你喝。”杨海端详他片刻,干脆拉开吧台边的凳子坐下来,“开瓶红的给他……我问你,下棋时候,你是不是能忘掉他?”
“是,下棋是我唯一能忘掉他的时候。”方绪忽然嗤笑了声,他侧过头来,“但这样公平吗?”
“你在说什么?”从北京赶来探望他的杨海显然一愣。
“我说这样公平吗?就忘了他?”方绪反问着,“是我害死的白川,是我——我不配……”
Day 49
今天是七七,方绪从床头柜子里翻找着,却发现几个安定的药盒都吃空了,直到最后,他翻出来了两片还留着的安眠药。
他就着水吞下药片,关掉灯。
白川别来找他了,他想,他今夜应该去别人那儿,更多关心他,爱他,永不会伤害他的人。而不是方绪这儿。在方绪的梦里,他永远只能陪他下棋,坐在那间十五六岁时候的雨棚下,淅淅沥沥得滴在瓦片上,白川穿着件旧衬衫,手上拿着蒲扇,一点点摇着。
Day66
说到围棋啊,不得不说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方绪名人九段,就是那个从老师手里胜之不武,才拿到头衔的。居然接连缺席了两个月的比赛。闹到世界少年围棋锦标赛“北斗杯”都不得不换人带队啊!
真是奇啊,这哥们儿又开始作了。听说他出了车祸,不会把脑子也撞坏了吧。
我倒是听见网上有传言,说方绪已经两个月没去他那围达战队了……看来他这是要把自己活成传奇啊。
好,有观众打电话来了,让我们连线一下——
“喂,您好。这里是体坛毒舌。”
“你们能别说围棋了吗?说点足球世界杯吧。围棋算什么体育运动啊。”
哈哈哈,这还真是。好,那我们来聊聊马上要举办的第18届世界杯足球赛……
Day 72
日本,东京,中央区明石町。
“白川先生,您怎么说话有些不熟练?”讶木光二在病房里,看着收拾东西的白川,随口问着。
“…… 大概是医院卧床太久了。”他对面的人尴尬一笑。
“是啊!”和谷义高一脸惋惜得说,“这次医生都说了,让你以后不能在从事竞技比赛了。真可惜,不能再职业赛场上看到白川桑了。”
“但也不是放弃了围棋呀。”白川下意识反驳,“我还能……教孩子。”
“是呢、是呢,” 讶木笑起来,“白川师兄还有围棋班的工作噢。不过已经是七段了,就是好可惜——”
白川尴尬笑笑,他的大脑还有几分混沌。
打醒来后,发现自己突然从中国方圆市跑到东京的医院就已经够离谱的了,更可怕的是他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日本人。而对方的姓氏,若仅看汉字,居然和他本名一模一样。
这大概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
看着自称是师弟的“讶木”与“和谷”二人叽叽喳喳得聊起来,白川忍不住打断他们:
“请问……你们有中国围棋的消息吗?”
“中国??!”
Day78
“绪哥?”时光推开门,只见房间里的装饰几乎没变,明明是白天,却拉着窗帘,暗得不得了。
方绪麻木得抽了支烟:“时光,回来了?”
时光用力点了点头,他还围着围巾,俞亮本想跟进来,但时光却让他在客厅里等一等。
“我们给你拿回冠军了。”他小心翼翼端详着方绪的神色。
“不是为我,”方绪忽然说,“你们是为国争光。恭喜啊……”
时光沉默了会儿,忽然说:“绪哥,你真的不下棋了?”
方绪没有看他,只是愣愣地望着窗外。
“褚嬴,你知道吧。”时光突然道,有几分下定决心似的:“他走了……我经历过一样的事……像是失去了一切。半年了,我连棋子都不敢碰。我那时候,闭着眼睛想到的都是他。但是,最后是你,还有俞亮、洪河这么多人帮我把自己找了回来。我想你也——”
“我和你不一样。”方绪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不一样?”时光急了,“围棋都是我们最最最热爱的东西,我不敢下棋,是为了伤害自己,为了自我折磨……我那时候也觉得,是我害了他。但是……他永远不会回来了。绪哥,”他抬起头,眼里有些泪花,“你得连着他那一份,活下去。”
方绪笑了笑:“谢谢你来看我,”他的笑意却不曾抵达眼底。在心底,他想:不一样的。
因为你没有爱他整整十六年。
Day 79
你没有亲手杀死爱人。
所以别说你懂。
你不懂。
Day 80
时光委屈得问俞亮:“俞亮,你说方绪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怎么就不一样了?我都把褚嬴的事儿告诉他了。”
俞亮叹了口气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楼上的俞亮母亲苏明娴听到了,叹了口气,望了眼身边一样忧心忡忡的丈夫。
Day 92
“您好……请问您是?”开门的是一个年长的保姆。白川几乎一愣,以为自己走错了地址。他确认道:“请问方绪住在这儿吗?”
“你是谁?”那保姆警惕看他。
白川猜方绪大概经历过在家门口被记者围追堵截之类的,他只好说:“我是白川——额,日本七段职业棋手,你和方绪说声。我来看他。”
“你说谁?”
方绪从地毯上转过头,听到名字几乎要一激灵站起来。“……他说他从日本来。”
“我不认识什么日本棋手!”方绪又坐了回去,突然有些愤怒道:“你让他滚……等等,”他忽然又说,“你和他说我不在家。”
片刻后,保姆无奈拿了张纸进来:“……他说看了这个你就懂了。”
方绪抬起头,接过纸头手便一抖,上面是八个字,字迹几乎熟悉得像是白川的:海纳百川、绍休圣绪。
那是启蒙老师点评他们俩的名字:“你是海纳百川,容方圆天地于胸腹;你是绍休圣绪,要把围棋先圣们的事业,传承光大。”
那时候他们站着互相看了眼,对彼此露出个小小的笑容。
Day 93
“我真的是白川。”
盯着客厅里的茶、台子上还放着他的护照、身份证件。白川本来满腔想问方绪“为什么又不下棋了?作什么妖?”忽然变得几分无奈,“方绪,你能不能别折腾自己了。”
方绪却就这样直直盯着他,白川道夫是一头半长的卷毛,和白川的发型完全不一样,但是,却那般神似。
他轻声说:“知道那句话也不代表什么。”就像是在自我说服,不要接受这个梦。“……是不是老师让你来的?”
“俞老师?我还没去看他……”白川下意识得说。
“谢谢你来。”方绪却好像释然,又像是那层伪装更深了,“但是,你们真的不用劝我了。我不值得花这么大功夫。”
“ちょっと待って(桥豆麻袋)……不是,等等……”白川急得下意识都飙出了母语。
“我呢,这都是自愿的,”方绪转开眼睛,把他推到门口,却不肯看他,“我不值得……我害死了人,全天下最该死的本来是我……你明白吗?不该是他……”
Day94
“沈一朗?”
“しらかわ 老师(Shirakawa Sensei)?”沈一朗一惊,他只是听日本的朋友乐平说,有个日本棋院的老师跑来了方圆市,想联系他,没想到对方中文说的这么溜。
咖啡店里,白川见了他一脸震惊,只好苦笑一声,这事儿说出去确实玄幻了点。
分明沈一朗之前还帮他来做过助教的。
他问道:“你认识时光,俞亮吗?我想见一见他们。”
“老师说的是拿了这一届北斗杯冠军的吗?”
白川连忙说:“对。”
Day 95
“您是——白川?”
俞亮家门口,时光和俞亮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沈一朗解释道:“只是日文汉字一样,但是读起来是不一样的,叫Shirakawa。”
“好的,好的,Shirakawa老师,请进——”时光忙让开道路。
“……你们叫我白川也行。”就听见白川带着点无奈回答道。
“哇!您中文好厉害,”时光赞扬了声。白川随他走进门,忍不住想到,怎么北斗杯都结束了,时光还住在俞亮家?
众人正稍微说了几句话,突然,俞晓旸从楼上下来,越过他们。白川抬起头,看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了顿。
他忽然福临心至,开口说:“俞老师,能不能……请您下盘棋?”
“你是日本的职业七段?”俞晓旸问。小小的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白川全神贯注地落下一子。发觉对方正在观察他,锐利的视线像是无孔不入。
Day 96
“你是白川,”俞晓旸说,“我相信了。”
“您不觉得这事儿很可怕吗?”白川忍不住问。他暂时以求教棋道的名义,借助在俞晓旸家的客房里。
“棋,它不会骗人。你作为林厉的学生,昨天那盘,加上今天这盘,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俞晓旸笑了笑。突然又有几分严肃:“但是有一件事,你得知道。这样吧,过几天你和我去一个地方——”
Day97
“方绪他每天都来这儿?”
俞晓旸挽着妻子苏明娴的手,和白川站在遥远的一端,看见方绪坐在中山公园里,戴着个圆顶帽子,逗着几只鸽子,周围有一群孩子跑跳过去。
“自从你出事后,就是那个路口,”俞晓旸指了指,“他从来没走出来过。他陷入了一种创伤应激后遗症。就是PTSD。”
白川想到几日前那次失败的拜访:“我那天去看他,他怎么也不肯相信我。”
“他其实也希望你活着,但是他知道你已经死了,”俞晓旸说,“所以,你越试图去说服他相信你,只会让他越来越否认。”
“这又是为什么——?”
俞晓旸只是抿唇,笑了笑。
“因为啊,”苏明娴忽然开口了,她把白川拉到一边,轻声说:“其实……方绪他一直都喜欢……一个人。他在十八岁就和我们出柜了。”
Day98
“他在十八岁就和我们出柜了。”
所以,俞晓暘才会逼迫他那么紧。
“这个世界上,但凡你私生活有一点污点,你都要比别人做的更好,完美无瑕,才不会有人质疑你。方绪,你明白没有?”
方绪猛的睁开眼,大声喘着气,恍惚间,俞晓旸严肃又关怀的脸庞隔着十年的再度出现。
能获得他们的支持已经是很好的了,方绪闭着眼想。他从不敢和家人坦白。
但是……
都怪他。他转过头,或许是看到那个日本的“白川”让他神思恍惚,这些梦又缠绕了回来,像是他一生无法摆脱的黑暗。
是不是他接近谁,谁就会倒霉?
或许,他当初就永远不该接近白川。
Day 99
“那人是我?”白川忍不住在对弈的时候问俞晓旸。
“专心。”俞晓旸说,看了他一眼,却慢慢地点了点头。
Day 100
“老师。”
“方绪,你都颓废三个月了啊。”俞晓旸打开门,看见整个屋子都暗得很,不由走过去拉开窗。
“今天是一百天。”方绪纠正道。俞晓旸问:“你还记得数日子?”
方绪勉强笑了笑,几分悲伤终于毫无顾忌地流露出来。他说:“是他的百日……”如果白川在天有灵,这将会是他最后一次回到人世了。
“不要什么过百日的,人就在门外,你自己叫他吧。”
“老师?!”方绪一慌,看向俞晓旸,好似不知所措。但一瞬间,他就想起来那个诡异的来自日本的不速之客。
他正要反驳,却见俞晓旸拿着扇子,转过头来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俞晓旸是个极有风骨的人,白川的话突然飘回耳畔,他的人和他的棋一样,只有真实。
方绪冲到门口。
那个男人站在门边,一样的白衬衫,干净利落的短发,浅蓝西装裤。
转过头来时候,方绪几乎僵硬在原地。
他颤颤地说:“师兄——”
Day 101
“白川?”
“白川……”
“白川……真的是你……”
昨天,方绪抓着他的手不肯放,良久,又慌张地松开来。
就和今天早上一样,怔怔看着他好久,接着又回过神: “对不起,又把你当成他了……”
白川无奈笑了笑:“吃吧。”
“好,好,”方绪拿过粥碗,小心吹了口,余光却仍在看着他,就像是小心翼翼看着易碎的玻璃,生怕他一松手摔成碎片。
白川也没料到,他把头发剪回原来的模样,原本只有三四分的相似,居然顷刻就像了八九分。
方绪忽然被勺子的粥烫了口,慌乱丢下勺子。“当心烫。”白川嗔道。
Day 103
“你在找什么?”
白川放下报纸:“找点工作,外国人是不是还要去派出所登记一下?。”
“也不用这么麻烦,我雇你。”方绪脱口而出。看见白川从报纸后抬头来看他。
太像了……他的胃里忽然那么疼,沉到谷底去。他知道这样做对眼前的人不公平,可他怎么可能抑制住目光的追寻——看见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生命里,几乎一模一样。已经足以让他变得贪婪。
让他小小纵容一次。方绪偷偷想,让他幻想一下他留住了他。就留在身边。
Day 106
“方绪!快醒醒!”
“白川,”方绪大声喘着气,抓住白川的手,他慢慢从一片血腥和灯光的里醒来,看见自己在床上,而白川正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低声说:“没事了,你做噩梦了,刚在尖叫。”
他忽然抱住了他,毫无顾忌地靠着肩膀哭泣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说,“白川,我以为你死了……对不起……”
白川抱着他的脊背,手指忽然僵硬了下,接着低声安慰道:“我没事……嘘……”
Day 107
“你开车?”白川和方绪站在新车边,已经换成了辆低调纯黑的X5,就像是过去的张扬光芒全都暗淡了。
方绪捏着钥匙,却一脸迟迟犹豫着,眼中露出恐惧。
“我开不来。”方绪忽然转身往家门走去。
“等等……”白川拉住他的手,本想说他来,接着转念又反应过来,他现在没有驾照。
“我叫个车吧。”他说,拿出电话。方绪低着头,忽然吸了口气:“师兄。”
“诶?”
“对不起。”方绪说。
各种意义上的,对不起。
Day 108
这个路口,车水马龙,看不见一丁点痕迹。
就好像白川在这个世界被全部扫去。连围棋天地和所有的新闻里,铺天盖地的都是方绪,没有白川的只言片字。
方绪坐在公园里喂鸽子,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他忍不住握住身边白川的手,像通过那活的血肉,确认他还在。
白川忽然说:“你看见了吗?迎春花开了。”
Day 114
“您是?”门口,年长的女人皱眉看着白川,忽然有几分疑惑。
白川搬出万能解释道:“哦,我是方绪的朋友,日本棋手,听说他有点事儿来看他。您是?”
“原来是这样,我是方绪的的妈妈。”那卷发的女人浅笑起来。
“啊,伯母,请进!”白川连忙说。听见方绪远远地在房间里问:“是谁呀?”
“方绪,你妈妈来了。”白川道,去厨房拿水壶烧水。
方绪从房间里窜了出来,身上穿着件松垮的卫衣:“妈?”他脸上有些慌乱,却见母亲若有所思看着白川高瘦的背影。
“他是——”
“是我朋友,”方绪说,紧张漫到了喉咙口。
他还记得,住院的第一天夜里,他忍着头晕,悄悄推开门,看见走廊中主治医师低声对白川从老家赶来的母亲说了句话,她瘫倒在地。而那时候妈妈过去,扶住了她的手,低声安慰着。
她会不会认出白川?她会不会觉得奇怪?
白川把会客室的空间留给了他们,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自己走进了书房。
“你看上去脸色好多了,”母亲握着他的手,努力笑了笑:“妈想了很多。你要是不愿意下棋,就回来帮爸爸打理公司吧。你朋友那里,我和他妈妈见过了,她会慢慢走出来的。……以后有机会,去看看她。”
方绪忽然有几分哽咽,哪怕没人理解白川对他的意义。他的母亲却依旧在默默关心他。
可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伤害……一些他造成的伤害,永远无可挽回。
Day 116
白川没敢告诉母亲真相。
飞机落地的时候他就给家里打过个电话,但听到母亲“喂”了两下,他却发现说不出话,又匆忙挂掉了。
该说什么?我还活着,借尸还魂?
他也去过自己的公寓,却发现已经卖掉了,就像是一切匆匆抹去。
他到的第一晚,先坐大巴,回了趟老家。江南的村落永远是碧绿的秧苗。他穿过汪汪的黄狗叫声,走到铁门口,看见她一人在院子里坐着择菜。
“妈——”他情不自禁地喊了声。对方却抬起眼睛:“你是?”
白川找回了思绪,从那张表情他只看到陌生和惊讶。
他言不由衷道:“我是……日本来的。我是白川的朋友。听说他出事了,特意赶来拜访阿姨……”
“哦,请进——”她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对白川说:“进来说话,我给你倒杯茶。”
“不用了。”白川坐下来替她捡起菜,却想:她没有认出来。
“小川什么时候和你认识的?”她依旧端来茶水,搁在小板凳上。
“……我们很早就认识了,我也是下围棋的。”
“你叫什么名字?”
白川凝固了片刻:“Shirakawa Michio,”他最后报了日文名。接着垂下头说:“中文写出来也叫白川…道夫。”
他仿佛看见那双粗糙的手颤了颤,浑浊的眼睛也有些亮了,她说:“是很巧。你们年纪也很像……就是……是白川道夫,不是白川……”她念叨着名字,像是露出无尽伤痛。“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别让你的家人也……”
那个上午,他欲言又止,最终落荒而逃。他想,该怎么告诉母亲?该怎么告诉他过去的熟人?他们会相信吗?谁又会相信他?
他不过是孑然一人,拥有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人生,荒唐地到了世上。
“我见过了她……”他听见客厅方绪母亲的声音,忽然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想回家。
方绪推开门,看见他垂着头,目光放空看着桌面,轻声喊了下名字“白川?”几乎将他惊醒。
“方绪,我得回去一趟。”他说。
“今晚?”方绪问。
Day117
凌晨,宝马X5副驾驶上,方绪蜷缩成一团,他像是对驾驶位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白川他一看就明白这还是车祸的ptsd。他已经把日本的驾照转了过来。但看着方绪发抖上车的模样,还是产生了退缩:“要不然我明天大巴车去吧。”
“不,”方绪把钥匙递给他,像是递出一点希望:“你应该去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白川说,“何况我剪短了头发,她会吓到的。”
“你就是你。”方绪说,他忽然握住白川的手,“我花了三个礼拜,才接受这个现实。但她爱你的时间比我多得多……她会明白的。”
白川的耳朵忽然有些烫。方绪反应过来说漏了嘴,忽然有份慌乱。
“走吧。”却听白川说,他启动了车。
方绪沉默良久,低声说:“白川,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黑夜的高速公路上车辆很少,安静地就像是听到彼此的心跳。
白川说:“我已经知道了。”
“两个男人,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奇怪。”白川说,盯着眼前的道路,飞快地说,“一丁点也不奇怪。”
“小川?”他的母亲打开院子的铁门,看见白川,忽然有几分头晕目眩。她抓住了他的手臂,“是你?”
Day 123
他都死过一回了,方绪也鬼门关走过一回了。
为什么还在意这个。
白川想,他在厨房里,帮忙烧老灶,烟气曛倒了点眼睛,疼疼的。方绪在外头和他妈妈对话。
他知道方绪一直不敢面对她,怕伤害她,因为他杀了她唯一的儿子而自责。
但他现在又把白川完整得送了回来……
“真的假的?”他能听见他们问。
真、假又如何?白川苦笑着想,他的皮囊不过是他的躯壳,他是会说日文,有了另一个九段的老师,还是日本国籍。但在心里,他只是母亲的儿子而已。
我回家了。他想,擦了擦让烟曛了的眼睛。
Day 161
“我不想去围达网。”方绪抱怨道。
“不想去就别去。”白川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方绪却趴在餐桌上,低头说:“可我必须得去。”
“……也行。”
“师兄,你来中国两个半月了,日本那边——”方绪忽然问起来。
白川哑然。
他都在方绪家呆了这么久,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有些迟了?
“走吧。”他晃了晃车钥匙,对他道,“你总得复出去见他们的。”
Day 163
MSN上,讶木和和谷又给他发来了不少问题:“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再呆一阵,在这儿找个工作。”
“我听说中国最强的俞晓旸九段在那里。”
“对,我找他指点过了。你有机会也可以来。”
Day 170
“你今天也不上去?”方绪在办公大楼门口下车前问。
“方绪,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白川无奈道。
他只能把真相告诉母亲、方绪,还有自己猜到的俞晓旸夫妇。除此之外,这种惊世骇俗的事儿只会传成若干匪夷所思的版本。
“好吧,”方绪欲言又止,提醒道,“就是他们可能万一看到了你……”
Day 191
“俞亮!我听到个八卦!!你听我说,听我说——”
俞亮从电脑上的棋局抬起眼,“干什么?”
时光正顶着一脸兴奋难耐凑在他跟前,窝在沙发上。“——绪哥!他谈了个男朋友你知道不?”
“????”俞亮的手指划到了笔记本的触摸板,一不留神,黑子落在了完全错误的地方。但他顾不上“滑标”的事:“哈?”
“就是个日本人,我听洪河八卦的,说看见他俩牵手。整个棋坛都爆了!!”
俞亮眉头微微皱起:“男朋友还是女朋友重要吗?”
“啊?”
“你今天的功课完成了没有?围棋发阳论的题做了多少?”
只见时光肉眼可见地焉了下去:“你这个人,真么劲儿。和我老师似的。”
俞亮倒是不介意他叫自己俞亮老师。他关掉电脑,反正滑标这局也肯定输了。说:“走,我们去下棋。”
Day 203
走进围达网果然是惹人非议。
穆青春稀奇地看了眼随着方绪的人,他悄声说:“绪哥哪儿费那么大劲儿,从日本找个一摸一样的啊?”
周思远推了他一把,无奈说:“你就少说两句吧。”
他们当然知道方绪对白川的心思,那几乎已经成了执念。不,应该说,不知道是车祸让这一切成了执念,还是这一切其实很早就注定如此。
白川环视了一圈。
只见方绪敲了敲桌子,对大家说:“我来介绍一下,日本七段棋手,Shirakawa Michio,今天开始加盟围达。”他忽然露出个带点莫名意味的笑,走到边上的白板上,写下了他的名字:“白川——道夫。”
“啊?????”众人呆住了。
Day 206
“你相信世界上有双胞胎吗?”
“但这也太像了!”
每一天都听到这样的议论,白川从无奈变为麻木,直到大家对他一口流利的中文与日语切换表示惊叹。
倒是俞亮一回忽然说:“白老师,谢谢你。”
白川一愣,见他对自己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谢谢你,让绪哥走出来。”带着点双关。
人生中有着形形色色的柜子,让它关住的,可不是一人。白川想。
Day 230
暴雨,白川正犹豫地在办公大楼下踟蹰。
忽然看到熟悉的黑色X5停在了眼前。
方绪坐在驾驶位上,隔着车窗看向他。“上来,”他说。白川钻进副驾驶,看着他,沉默片刻道:“你好了?”
他终于敢开车了?
方绪深吸口气:“安全带。”这是他隔了大半年,第一次敢去碰到方向盘。
“开得慢些。”白川嘱咐了句。他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方绪的紧张,自然地就像是无事发生。
雨水冲刷掉那些尘埃,就好像是洗去了整片天地的最后躁热。
Day 242
方绪触碰他的手,已经让白川习惯了。
他揽住肩膀,也已经让白川习惯了。
但在厨房里做菜的时候,当方绪忽然从背后抱住他,他的动作却停在原地。
“怎么了?”他问。
方绪说:“没什么……我只是想抱抱你。”
Day 243
“三大头衔赛之一的名人战新一轮挑战赛,打到了半决赛了。这次俞亮三段的表现非常抢眼,如果他赢了杨海八段,那么就将挑战去年的头衔者,方绪九段。这可是师兄弟之间的残杀啊。
方绪刚回棋坛没下几盘棋,俞亮可是刚捧回了一个北斗杯世冠。我真是不看好某人。
说起来不是最近还有个八卦,说花花公子方绪出柜了吗?不知道他那一串前女朋会怎么看。”
“师兄,”方绪在床畔关掉收音机,“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了……我都没有带人回家过……而且她们能怎么看?过分的还把我的电话发给广告医院……”
白川躺在枕头里,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眼里带着点调侃,问:“哪个医院?”
Day 252
“方绪,请问您对4:1卫冕名人头衔有什么感想吗?”
“是不是因为俞亮是您师弟,所以在气势上输了您?”
“不,这一盘棋,俞亮没有任何问题。他下的十分冷静。”方绪说,“但就是因为如此,才说明这是实力上的差距。”
俞亮一愣,抬头看向方绪,却见他神色严肃:“俞亮,你已经有了足够的棋力,但是你需要的不只是棋力,而是如何去发挥。”他点评道:“你需要的不是追求自由的风格,而是发挥所长,在棋盘上,不争则败。找到你的锚。”
Day253
“我的锚。”俞亮想。看见方绪在围达的大厅里,越过人群走向白川。
他眼前浮现出一张脸,他微笑了下,打开手机,给最熟悉的号码发了个条短信:
“时光,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锚?”
Day 365
“这是什么?”
“戒指。”
“你和我求婚?”
“先戴上再说。”方绪拿起了白川的左手,把银戒指戴进他的无名指上。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吗?”白川转着戒指问,“你为什么挑这天?”
“其实也不是个什么日子,”方绪微笑了下,凑近亲了亲他的唇,“权当我纪念你失而复得的365天。”
---Fin---
--
摸个鱼!
明天更归巢嘻嘻